您的位置:首页 >iEAS系统 >

我想你在黑夜里是什么歌名(黄心村重探张爱玲:无处安放又怎样?)

导读 我想你在黑夜里是什么歌文章列表:1、黄心村重探张爱玲:无处安放又怎样?2、为何倍思亲?三位复旦学者解读中秋节3、港乐新人林家谦:故事未完4、可以摘抄下来的神仙句子和原

我想你在黑夜里是什么歌文章列表:

我想你在黑夜里是什么歌名(黄心村重探张爱玲:无处安放又怎样?)

黄心村重探张爱玲:无处安放又怎样?

102年前的今天,1920年9月30日,张爱玲在上海出生。硕果累累的“爱玲爱玲年”,百年诞辰的各方纪念犹在昨天。

疫下不知时日过,转眼又两载。再谈张爱玲,间隔已逾一个世纪,祖师奶奶这口古井还有多少新意和活水可供后来人取一瓢饮?或者说,今时今日放眼学界民间,还有研究者真的担得起“重探”二字吗?偏偏,黄心村做到了。

黄心村五年前从长期执教的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来到张爱玲的母校香港大学,任职比较文学系主任,2020年,她在筹备“百年爱玲,人文港大”文献展期间,阅读了大量校内档案资料,无心插柳地发掘出许多明明摆在眼前,却似乎无人留意的课题:明明港大地铁站的墙壁上都印有张爱玲睥睨众生的肖像,但她修读了哪些课程?住在什么地方?作品中的那些教授与同学,原型都是谁?她一语带过的、“比较欢喜”的外国女作家斯黛拉·本森(Stella Benson)又是何方神圣?与宋淇夫妇七十万字《张爱玲往来书信集》的披露,作为重建写作轨迹的附文本,又有什么意义?

两年间,她将找到的文件与影像,结合女性视角下细读文本(李欧梵称为feminine detail)的思考,集结成新作《缘起香港:张爱玲的异乡和世界》,既融入丰沛的个人情感与见解,也将比较文学这张捕梦网运用得出神入化,勾连起张爱玲早年港大生涯的雪泥鸿爪,也想象她颠沛流离的后半生,一段段旅途中对异乡和故乡,那些朱红洒金与青山绿水的眺望和回眸。

不过,黄心村依旧自言不是也不能做张迷,这样才可以保持观望的距离,做个好的研究者,她也坦陈“对胡兰成深恶痛绝”,在文章中能不提则不提。尽管她未必乐意,我还是不禁想用《今生今世》中的招牌胡腔“世界都要起六种震动”,形容对她这些研究成果的阅读感受——在惊艳之余,又涌起浓浓的宿命感。“这么多年以后才来香港,这些课题还在等着我,不是早早应该有人做了吗?”她说,然而,若不是策划2020年的那场展览,恐怕也没有打开尘封故纸的契机。这大概就是张爱玲所说的,“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的华丽缘吧。

黄心村,香港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系教授。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东亚语言文学系博士,曾长期执教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任东亚语言文化系教授及东亚研究中心主任。研究领域涵盖二十世纪华语文学和视听文化研究。其代表著作为 Women, War, Domesticity: Shanghai Literature and Popular Culture of the 1940s (《乱世书写:张爱玲与沦陷时期上海文学及通俗文化》)。近期出版新作《缘起香港:张爱玲的异乡和世界》。图片由香港大学文学院提供。

中西师承与阅读趣味

一把青:你找到了张爱玲的历史老师佛朗士(Norman Hoole France)的照片,这位《烬余录》中“有孩子似的肉红脸,瓷蓝眼睛,抽烟抽得像烟斗”的英国人,也是《小团圆》中安竹斯教授的原型,他在香港抗击日军的战斗中应征入伍,被日本人射杀,卒年37岁,你称之为“研习历史、教授历史、却被打上门来的现代史吞噬”,我看你还去了他的墓地献花,非常感人。

黄心村:佛朗士在港大的人事资料存于档案馆,薄薄的二十几页,但是没有照片。这么多年没有人仔细看过。《烬余录》中说他“在人烟稀少处造有三幢房屋,一幢专门养猪,家里不装电灯自来水,因为不赞成物质文明”,资料中也留有他被自己养的驴咬伤住院请人代课的信笺,算是“不赞成物质文明”的存证。

我找到的三张照片,一张他出现在中文系许地山父女合影的背景中;一张是与中文系师生大合照,佛朗士坐在陈寅恪旁边,历史系隶属的文学院师生大合照中却不见他的踪影,或许是他特立独行的表现;另一张是保卫中国同盟会时期与宋庆龄等人的肖像,每个人都神态清晰生动,佛朗士显得意气风发,几个人之中只有他不看镜头,还比别人稍稍迈前半步,几乎是种镜头在哪里对他毫不重要的感觉。非常奇妙,可见他不老也不孤僻,热衷交游和社会活动。

佛朗士照片,香港大学档案馆藏。从左至右分别是爱泼斯坦、香港《华商报》创办人邓文剑、廖仲恺之女廖梦醒、宋庆龄、香港政府医务总监司徒永觉的夫人希尔达·塞尔温·克拉克(Hilda Selwyn-Clarke)、佛朗士和廖仲恺之子廖承志。每一个人都专注地看着镜头,唯有佛朗士,在快门按下的瞬间,脸一侧,下颚微抬,仿佛追随一只倏忽掠过的飞鸟,脸上一派天真与憧憬。图说文字来自黄心村。

张爱玲与佛朗士,是二十世纪殖民、再殖民、反殖民、后殖民背景中的一对师生,她形容老师“研究历史很有独到见地”,他的素养一定很深,但甚至没来得及留下著作,还没机会写出来,生命就没有了,唯一的遗产就是张爱玲。很多人说张爱玲晚景凄凉,其实她从小到大要成为独立的作家,做嘉宝的信徒,“私家草坪请勿践踏”地过完一辈子,从这个标准看,她完全做到了。她对时代特别敏感,总是在对的时间在对的地方,那种站在高处看历史的预见性眼光离不开佛朗士,用她自己的话说,“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历史的亲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观”。

佛朗士葬在赤柱军人坟场,你去看了也会很震动,埋在他周围的战士真的只有二十出头,37岁已经算其中的老人了,他们被英国政府送去当日本人的炮灰,心知肚明打一场完全打不赢的仗,义无反顾地送死。所以我想我还会去那里,我要在心里默默地跟他说,放心,我把你挖掘出来了,更要感谢你,我所在的这个地方,你曾几何时也在这里过。

一把青:《烬余录》提到佛朗士之死,“想不到练武功(参加志愿军)竟送了他的命——一个好先生,一个好人。人类的浪费……”,《小团圆》写九莉洗袜子时得知老师的死讯,抽噎起来,在张爱玲冷眼旁观的笔下算是很动情的瞬间。这位安竹斯先生还个人资助九莉800元奖学金,让九莉一边“飘飘然心旌摇摇”,一边窘迫地怕母亲误会自己爱上安竹斯,你认为张爱玲对这位老师“有些模糊的情愫”,可以理解为爱慕吗?

黄心村:张爱玲很多散文做了小说化处理,例如《忆西风》中几个同班同学姓名都做了改动,但是佛朗士是原名。这个“800元奖学金事件”在《易经》中也出现过,当年港大每年的学杂费是350元,800元对囊中羞涩的学生是笔巨款了。我倾向将这桩轶事保留在介于小说和纪实之间,何必一定要分个真假呢?不难想象,年轻女孩对于充满魅力又特别神秘的男老师,一个智慧洒脱、关爱学生的殖民地自由知识分子那种朴素的情感。

另一个关键,是60年代张爱玲试图打入英文市场受挫时,宋淇曾建议她参考韩素音在西方走红的模式,将《倾城之恋》和《第一炉香》合二为一,写上海女郎投亲考入港大,爱上英国讲师的“黄白恋爱故事”,她如果接受好友意见把这段感情写出来,大可复刻韩素音《生死恋》的畅销和成功,但她既拒绝迎合市场,又绝对不去消费它,这份点到为止只可意会的情谊,张爱玲将它慎重保护起来,也不愿让人继续往下想。

张爱玲的经典形象

一把青:你还考察了张爱玲的中文老师许地山,不同于我们印象中笔名落华生的老派文人架势,他竟然是一位长衫飘飘、注重外表,且具备国际视野的“潮男学者”,他对宗教、音乐、服饰的诸多论述,启发了张爱玲《更衣记》《谈音乐》《中国人的宗教》等文。很难相信大学某门课的老师能为学生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但经你梳理,显得确实存在,虽然她从未像对佛朗士一样直接提过。

黄心村:的确是两样的。佛朗士切中了她的心,许地山则是静静地潜移默化。最显著的例子就是《茉莉香片》中穿长衫、有种“特殊的萧条美”的言子夜教授,子夜即午夜,言午即许,是一望即知、非常简单的reference(参考),她把他化作了虚构人物。翻阅许地山和张爱玲手稿,更会发现就连图文并置、自绘插画的风格都如此相似,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师承。

许地山真是典型的从五四走出来的人,香港这个中西合璧的窗口又让他非常前卫,他玩摄影,背着相机四处走,研究服饰和性学,但是骨子里拥有深沉的家国情怀,张爱玲的个人主义则要超然得多,哪怕同样的议题,她对于这位老师的“隔空回应”都呈现了另一种路子、另一种对历史的写法。

她写“战争来了,学校的文件记录统统烧掉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其实并不准确,根据现有的学籍资料和成绩单推论,张爱玲在四组不同的专业中选了最难的Group A(A小组),几乎从不缺勤,主修英文历史,文学和翻译是她的辅修,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加上殖民地阅读文化背景,她的课外读物想必都是英文,因为学校里老师也都在读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读斯黛拉·本森(Stella Benson)。

我还非常幸运地访问到了比张爱玲晚一年入读文学院的百岁老人莫绮莲,这些故人故事的抽丝剥茧简直可以写推理小说,莫绮莲对于读书年月的记忆仍是清晰准确,还记得“张爱玲和另一个二年级同学走下坡来,她朝我微笑,齐肩长发有点凌乱”这么细节的画面,并对“带着那么厚镜片、内向不爱社交”的她,回上海后变化那么大,感到不可思议。

斯黛拉·本森,图/goodreads作者页

一把青:斯黛拉·本森真的是闻所未闻!你从张爱玲1944年参加女作家聚谈会短短的一句“外国女作家中我比较欢喜Stella Benson”,挖出又一个曾经浓墨重彩地参与历史,又被历史掩埋的英国女作家,没想到她那么早就到过香港四川北京广西,身体孱弱但生机勃勃,还写了大量游记,那么早就拥有了殖民者反思的自觉,更没想到她居然是张爱玲笔下香港“鬼气森森”的重要源泉。

黄心村:斯黛拉·本森1933年41岁病逝,留下尚未写完的长篇小说《蒙多(Mundos)》,这本小说如果能完整出版,她一定会是20世纪一个非常重要的作家,别人不会把她遗忘,但确实是走得太早,最重要的作品还没有出来。她一生积累的日记遵照遗嘱被送往剑桥大学封存五十年,我有幸看了一部分,如果要研究历史,这一定是一笔不得了的财富,里面走马灯般有各色真实人物,非常有意思。

本森在1920年第一次到香港,第一印象是“阴沉的、雾蒙蒙的、倾斜的岛”(that grave and misty tilted island),被带到英国人聚居的太平山顶,她感受到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悬殊差异,香港之所以倾斜,因为是垂直陡峭的等级社会,在去世的前一年,本森在《南华早报》发表文章,把英国殖民者形容为一群鬼魅,“盘踞在他们贵族生活的山上,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稀薄,而他们身旁就是厚实而丰富的中国人的生活”,身为殖民者的一员,她狠狠地批判和讥诮,让殖民社会的人特别不高兴。《第一炉香》中葛薇龙赴姑妈的半山大宅,是传奇小说和哥特式古堡小说的结合体,也投射了本森怪诞荒谬的重重幻象。可以想象,刚刚从中国传统文化内部突围、抽离出来的张爱玲,撞上了从另一个世界兴冲冲看来、正孜孜往里看的本森,她们的香港观察,保持了一致的焦距。

更有趣的是,1919年底,本森结束在美国的游历从三藩市坐船跨越太平洋,再经日本抵港的航线,刚好和1955年张爱玲的离港赴美之路,完成了一来一往的重叠,不仅如此,本森香港日记那么多浅薄、庸俗、自私的幽灵殖民者声色犬马间,“唯一一个似乎有智力和精神储备的人”、任职港英政府的考古学者贝尔福(Stephen Francis Balfour),恰是佛朗士的邻居兼好友,贝尔福是个中国通,不仅与本森对殖民地的批判一拍即合,更与许地山、戴望舒这些南来文人都十分熟稔,这个小圈子的组成还有待更多资料挖掘。

可惜,贝尔福在香港沦陷后被关在集中营,未能等到战争结束就死于空袭,和佛朗士同葬在赤柱军人坟场。隆隆炮响劫后烬余,大火烧遍后还剩下什么呢?两个活得有声有色的至交,永恒地葬在一起。

一把青:本森是坚定的女性主义运动者,从1910年代伦敦的女性争取投票权运动中走来,充分利用她的政治和文化资本在香港投身妇女解放和抵制卖淫制度的运动。这一点倒是和一生都对运动和主义避之不及的张爱玲有所不同?

黄心村:张爱玲绝对是有距离感的,她的女性主义意识确实有,但是以一种独特的方法表达出来,不能轻易地把她归到某个阵营中去,不同于本森毫不犹豫的运动者姿态,也不是毛姆的远东观察中力图巩固的顺从沉默的东方女性形象,《谈女人》中对女性和性别政治的冷眼旁观,应该是在毛姆和本森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乱世书写:张爱玲与沦陷时期上海文学及通俗文化》,作者: [美] 黄心村,译者: 胡静,版本: 99读书人|上海三联书店 2010年12月。

一把青:你还特别提到张爱玲“不可能没读过,但有意地只字不提”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想必是不喜欢。本森与伍尔夫两位同时代英国女作家不止相知相惜,本森在日记中赞美伍尔夫美好和真实,但也认为她“仿佛在知识生活之外就没有别的生活”,而高高在上的伍尔夫在得知本森死讯后,难受之余生出“好奇怪的感觉”,慨叹“我们本来可以成就一段友谊”,这种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也让人联想起张爱玲对于友谊的态度。

黄心村:当时伦敦的布鲁姆茨伯里精英作家群(Bloomsbury group),以伍尔夫夫妇作为绝对内核,他们掌握所有出版资源,想在文学界获得地位和认同,谁都想进入这个中心圈,本森虽然家庭背景也不错,但只能算是十分边缘的编外人员,除了旅居亚洲物理距离的遥远,本森所隶属的“中等趣味”(middlebrow),在“高等趣味”(highbrow)的代言人伍尔夫眼中,是不入流的,像个劳动阶层妇女,“伤感得发腻,那种所谓的机智脆弱得足以使人情绪冻结”,直至1932年底伍尔夫才终于在信中透露开始读本森的代表作《移植的多比(Tobit Transplanted)》,承认充满乐趣,但也确实感受到“惘惘的威胁”,意识到自己固若金汤的地位可能会被区区一个本森的写作潜力撼动,但紧接着就是传来本森的死讯了。

伍尔夫与本森合影,哈佛大学霍顿图书馆藏。

《我看苏青》中说,“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伍尔夫和本森其实是同类人,都是在帝国边缘行走的坚守一间自己的房间的女性作者。“小报忠实读者”张爱玲有意识地弃伍尔夫而择本森,更青睐她游离于主流文学和精英文化之外的独立声音,又怎么能想到,多少年后多少人因为小说中的繁复的心理刻画,把她比作“中国的伍尔夫”呢?

作家的友谊难以捉摸,张爱玲特为尤甚,年轻时仰慕的胡适,见过一次就没有下文,曾经最重要的朋友炎樱,后也期渐渐疏离不来往,一个普遍的解释是炎樱家庭幸福,张爱玲看着不舒服,我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她后半生最重要的闺蜜、宋淇太太邝文美,家庭也幸福,张爱玲还是“每次想起茫茫人海中我们很可能错过认识的机会——太危险了,命运的安排多好”,宛如情话。我想她对于友谊和爱情都是只能专一,跟一个女友好了,就不需要第二个女友,她一定有她不一样的、奇特的标准,我们无法用世俗的观念去想象。

1944年,《杂志》刊登的张爱玲照片。

黄昏阳台与历史潜流

一把青:你还从《我看苏青》和《太太万岁题记》两篇中抓住“黄昏的阳台”这个字眼,总结张爱玲的历史观,很写意传神的五个字,也深具“张学”美感,能否展开讲讲这个概念?

黄心村:这与战争的经验分不开。《我看苏青》中“我一个人在黄昏的阳台上,骤然看见远处的一个高楼,边缘上附着一大块胭脂红,还当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却是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我想着,这是乱世”,《太太万岁题记》写在两年后,她写到自己关注小人物的生之琐碎与死之传奇,“于高兴之外又有种凄然的感觉,一离开那黄昏的阳台我就再也说不明白的”,点出战后的惘然若失和现世的不可久留,是身处乱世的特定氛围,也是金光灿烂的日暮中,主体所浸润的惴惴不安。

我最早将“黄昏的阳台”视作张爱玲散文创作的立足点。散文是介于非虚构和虚构之间的“临界点文体”,黄昏是白天黑夜的过渡时刻,而阳台是私领域与外部世界的过渡空间,如此转瞬即逝又充满张力的暧昧时空,她能捕捉战争与和平的最大洞察,前面讲到,我觉得她的散文中有很多的虚构,例如人名、细节等等,这是她写作的方式,拒绝任何深层的结构或宏大的意义,把历史不断发展的过程打碎成无数碎片再重组,营造现世与隔世的迷幻交叠。

《小团圆》,张爱玲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年3月。

一把青:她在这个“黄昏的阳台”上站了多久?你说她晚年《小团圆》等作品,以及与宋淇夫妇的700封通信都是生命书写(life writing),那这种“惴惴不安的绚烂黄昏”,有在晚期风格中呈现吗?

黄心村:还是有不同的。六七十年代以后的张爱玲,远离了黄昏的阳台,远离了残酷的大上海,也远离了战争与革命,接受一种永远的离散。《小团圆》她的心比较定下来,通过对个人生活的虚构化自我梳理、那些反复的改写,最终放下了。需要留意的是,《小团圆》的酝酿过程与《红楼梦魇》的考证时间如同两条纠缠的绳索,其感情充沛的读红文字,与《小团圆》的互文关系亦十分耐人寻味。

文本作为生命体,它所经历的劫难以及劫难后得以延续的多重生命,适用于《红楼梦》,也同样适用于张爱玲。还有《重访边城》,最早是在1963年用英文发表,为什么要在整整二十年后找出当年的笔记再用中文重写,对香港进行最后一次文字上的诀别?要知道张爱玲对文字很有坚持,宋淇建议她删掉《小团圆》写香港抗击日军战斗中的校园的前两章,指琐碎又是从前写过的,她回信说不能删,因为是盛九莉的key to her character(性格关键)——恰巧又是香港相关的素材,《重访边城》亦如是,是多么无法割舍的经验,让她即使按下未发表,也仍旧要一写再写呢?

也只有在虚构化的框架中,她才会写到伤痛,就连最私密的书信中她都很少提及,只是以“低气压”、“下次再谈”带过。未完成的残篇《异乡记》可以说是伤痛文学的代表,其中沈太太、拉尼、那些改头换面的温州地名,都是在旅途中即刻发生的虚构化过程,所以仓促颠簸、被反复打开,充满不堪,又不得不写,和前述的斯黛拉·本森一样,如果没有写作的目的,旅行一点意义也没有。直至最后一本《对照记》,她完全放下,和解完成,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变成脍炙人口的那句“他们只是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倾城之恋》,张爱玲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年3月

一把青:以上提到的大部分人,佛朗士、许地山、本森,包括那场女作家聚谈会的同场者汪丽玲、潘柳黛、关露、苏青,要么被历史遗忘,要么只是成为象牙塔里一小撮人的研究对象,如今回看,就像《忆胡适之》所言,感觉“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代深处吹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惟张爱玲仍在流行,大众且长青,你认为是什么造就了这种独特?

黄心村:我觉得命运还是特别关照她的。安排她没有去成伦敦,来了香港,1955年离港赴美,又恰好经过日本,又在节骨眼上见证了日本社会转型,冷战的时候,她又在冷战的地图上走了一圈。20世纪有这么一个人,游走于帝国版图之间,她的每一步都让我们看到历史的潜流,不是表面的时代风云,而是下面的暗潮汹涌,关键的事件她都在场,在场的人很多,偏偏是她又用她的方式,把这种在场写出来。

在UCLA念书的时候,我们在课室里研究张爱玲,后来才得知彼时隐居避世的她,最后几年的公寓就离我们学校很近,但想必就算擦肩而过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我们就像处在两个平行宇宙,研究张爱玲,文本是源泉,是灵感,是索引,从文本出发,眼见为实之后又回到文字中。

80年代,十几岁的我第一次读到《传奇》,惊叹“这是什么东西啊”,完全不知道怎么把她安放。但文学史研究者至今还拼命地把她安放,其实很Ironic(讽刺),无从安放又怎么样呢?硬要说她如何连接晚清、《金瓶梅》《红楼梦》《醒世姻缘》《海上花》,放在linear(线性)叙述的历史脉络里,我觉得张爱玲也是不会安宁的。汉语文学的线性叙述能不能打破呢?何不以张爱玲作为方法,横向的、将她放在世界文学的脉络中看呢?看她跟毛姆、斯黛拉·本森、以及同时期英语书写中的elite(精英)与中等趣味的关系呢?

张爱玲在港大的学生档案,香港大学档案馆藏。

也不要贴地域的标签,很多人都忽略了日本对张爱玲的美学趣味特别重要。日本占领下的港大校园,作为暴力手段,要求学生强制学习日语,《烬余录》《易经》都写过,日语课老师是个年轻的俄国人,可谓太平洋战争背景下东亚都市中的特殊风貌。

因为重拾语言,她在神户和东京逛街看衣服都游刃有余,观察到这里“举国若狂地玩着一种吃角子老虎机……每个人守着一架机器,三四排人,个个脸色严肃紧张,就像四排打字员,滴滴答答工作不停”,是日本由战后恢复期迈向用现代化手段发展经济时期市民面貌的珍贵速写。另外,纵观张爱玲的散文创作,也不乏对浮世绘、日本花布、和歌、日本电影、东宝剧团的关照——如果割裂地做选择题,仅仅去追究张爱玲到底是上海的还是香港的,就会遗憾错失这层视角。

只有打破重重藩篱,把所有关联图和参照系全面地画出来,张爱玲在这样一个上下文里面,才更具说服力。

特约作者/一把青

编辑/走走

校对/王心

为何倍思亲?三位复旦学者解读中秋节

中秋佳节,月洒清辉

秋风送爽,阖家团圆

现代社会发展日新月异

天文知识消解月宫神话

月饼不再成为稀有美食

中秋节背后

有哪些文化内涵值得思索?

我们又应如何传承创新

赋予其新的生命?

一起来听听

三位不同学科的复旦学者

如何解读这个中国传统节日

中秋是一个难以团圆才叫人倍感思亲的节日

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

查屏球

我是研究唐代文学的。实际上,中秋是起源于祭月的风俗,这种风俗早在成书于春秋战国时期(公元前4世纪到5世纪)的《周礼》中就有所记载,只不过那时候行周历,一年分为十个月,所以祭月的具体日期并不是在八月十五。到了汉武以后,开始行一年分为十二个月的汉历,八月十五为中秋才确定下来。中秋被确定为一个固定节日则要更晚。我们目前发现最早提及中秋节日概念的诗,是晚唐文人罗隐于公元900年前后写下的《县斋秋晚酬友人朱瓒见寄》,“中秋节后捧琼瑰,坐读行吟数月来”。

说到中秋相关的文学作品,大家比较熟悉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以为,中秋之所以能如此调动文人的感情,能如此引发大家的共鸣,是因为它原本就是一个难以团圆的节日。中秋不像春天的清明,冬天的冬至,那都是农闲的时候,气温也适宜食品储存,家人团聚才容易实现。正因为难以团圆,中秋才成为了我们对分离的家人倍加思念的时分。这种对家人团聚的愿望,与中原的农耕文明不无关联。中国传统家庭世世代代都守着那几方井田,要离开都觉得很悲惨,人们称之为“背井离乡”。

如今,要想赋予中秋节新的生命,我认为要在群居活动的创新上下功夫。因为人的本质是群居动物,这在古今是共通的,群居性是人的本性。唐代的时候晨钟暮鼓,“续鼓断人行”;到了官方的节日,宵禁才得以解除,人们才能在夜晚出来赏灯、赏花、赏月,到寺庙、到市场去感受群聚性的市民文化。今天的我们没有了宵禁,有了更多的娱乐活动,更应该要创新以特定符号承载的群居活动,以此来丰富我们共有的民族记忆。

中秋是我们文化基因中的一部分

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

范丽珠

如果身在大城市,生活节奏较快,大家对很多传统节日仪式不是特别在意,节日氛围往往就通过食品表现出来,比如中秋吃月饼。但大城市的生活固然可以代表中国的一部分,但不能代表中国的全部。我这些年一直在做民间信仰调查,东南西北走了一些地方,经常会感觉中国的乡土社会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

传统乡村会有很多的仪式性活动,过节时会更热闹一些。当然,具体的节日习俗是因地而异的。就像《三字经》里讲的“性相近,习相远”,地域不同,自然环境不同,就会产生大量不同的习俗。好比中秋前后,江南有很多跟水相关的民俗活动,比如浙江有钱塘江观潮,但这些放到西北就不大好实现。

虽然各地中秋习俗不可一概而论,但共性的是,都会有一些祭祀活动。作为一个几千年农业社会发展而来的国家,中国的传统信仰里包含着大量对自然的崇拜,比如对天地、对日月。这种崇拜根植在我们的文化基因里,算是一种信仰,构成了中国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也规范了我们的一些行为。

社会学上讲“传统的再发明”,即为传统探索一些新的形式,又把传统的一些理念继承下来。中国的传统节日就是在这种与时俱进的过程中接续下来的。我个人比较乐观,觉得中国人的传统理念、信仰、价值,一定会跟节日一样持续下来。毕竟大部分中国人都会讲一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现在经济得到了发展,人们可能会反过来寻找人生的意义。记得闻一多先生写过一篇散文,谈龙和凤的问题,说自己到了国外以后,就越来越强调跟龙和凤之间的密切关联,因为他是中国人。我在国外的时候,每年都会过中秋节,但不会觉得感恩节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我的文化基因里没有这个东西,所以我说,中秋等传统节日已经成为我们文化基因的一部分。

我觉得中秋味没有淡,反而倒更浓了

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

张伟然

当提到中秋,我首先想到的也是苏轼和他的《水调歌头》,这是一篇颇具美感的词作。这种美感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非常美的词句本身,二是被今人谱成曲,产生了震撼人心的音乐力量,三是词句、旋律之间的情感表达。

有人担心中秋节会慢慢淡化、甚至消亡,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只要中国人在,中国文化在,这个节日就一定会传承下去。这个节日表达的是我们东亚季风气候的环境里面,大家对于生命的一种尊重。月饼不过是这个节日的一个寄托,庆祝中秋节,更多表达的是大家对亲情、对友情的尊重。所以一说到这个节日,我们就会感觉特别温馨、特别亲切。

在中国传统节日中,我感觉有三个节日特别重要:春节、端午和中秋。在这三个节日中,中秋是最晚起的,它的起源不是特别早,宋代才开始真正流行;另外,中秋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内涵,就是一个欢聚,不像端午那样还跟卫生等生活观念相关。

我们现在常说年味淡了,从某种角度上是因为中国传统的春节有很多的禁忌。比如我小时候,到了年初一,一定要穿新衣服,一定要说吉利话。这些东西现在是难以持续了。但中秋没有那么多的禁忌,它就是到了一个时间点,生命需要一个情绪的放松。我觉得中秋味没有淡,反而倒更浓了,因为现在的社会物质极大丰富,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穷送不起东西,大家对于亲情、友情的重视比几十年前进步了很多。

月饼确实全年都有生产,这是不假的;交通发达后大家平时都能团圆,这也是真的。但问题在于仪式感。你不到中秋节吃月饼,那就是个吃。要到这个节日,到这个时间,情感才会有所不同。生命应该有一些节日,让它周而复始又张弛有度地运行。

我觉得不用刻意去给中秋赋予什么新的内涵,那样这个节日反而会慢慢变味。大家好好过节就行,只要好好过节,中秋就会给大家留下一段记忆、一种向往,这就很好了。

组 稿 校融媒体中心

文 字 许文嫣殷梦昊

图 源 受访者 总务处 韦栩滢

封面摄影 钱 榕

来源: 复旦大学

港乐新人林家谦:故事未完

阿水

今年上半年《声生不息》热播的时候没有看。其实也有,零星看到片段,节目用心地介绍港乐历史,请两地唱将演绎港乐精粹。品质很好,既顾到老乐迷的感情,也收获了一些新乐迷。我们楼有个通风井,某天傍晚楼上的小女孩母女洗澡,循环播放杨千嬅的《野孩子》,还跟着一起唱。

喜欢港乐。只是当一种文化需要致敬从前的辉煌,虽然呈现出夕阳无限好,瘦死的骆驼仍然很大的情形,还是难免伤感。新上映的香港电影《七人乐队》也是如此。七位在香港影史上分量沉甸甸的影人,一人拍一个香港故事,品质良莠不齐,但是总体真诚。镜中有很多过去的影子,太多了,有点不忍卒视。这时就想,有新的就好了。

林家谦算是新出道的香港男歌手。说新也不新,出道前他是幕后创作者,已经帮陈奕迅、杨千嬅、容祖儿、彭佳慧、薛凯琪等好多人写过歌,会编曲兼制作,深受业内人士好评。2020年采访陈奕迅,正值新歌《是但求其爱》的宣传期。他提到作曲的林家谦,青涩时代给他寄demo然而他听也没听就塞进抽屉的往事。陈奕迅在公开场合经常提到林家谦,从各个角度赞他,甚至是林不被人看好的嗓音条件和唱歌技巧,还带他上自己的线上演唱会。提携后辈的传统如果在港乐界还存在,至少说明希望犹在。

林家谦成名很快。他正式出道是2019年,到2021年中国香港地区Spotify公布最受欢迎大热歌曲前十首,有五首是林家谦的。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他还不算正式地红过罗湖,但毕竟是红了。他的歌,在国内各大流媒体平台的单曲留言数量、质量也漂亮。那就来写一写这位港乐新人林家谦。

2021年1月,中国香港,林家谦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林家谦的音乐和比莉·艾利什(Billie Eillish)蛮像的。他们的歌声量不大,都要心静时才能听进去。几年前刚知道林家谦的时候听过他的歌,就没听进去。当时觉得他像标准以上的产物,虽然处处精巧,但是缺乏明显的个性。林家谦不是专业歌手出身。他会写歌会制作,各个重要的环节都精通,只是唱的方面有欠缺。他嗓音普通,没有专业歌手听声识人的声音特色。林家谦的外貌和声音是一个体系,隶属时髦斯文挂的香港男生。这样的外表最有隐蔽性,因为同一副样貌的下面,藏着千差万别的个性。

今年他的几首单曲发布以后再听,感觉就不一样了。大概是心境变了,辨识出“普通”的声音底下,其实蕴藏着独特的语气和情绪。他对旋律和断句吐字有独到之处。这原本就是粤语歌的特色,粤语的九声六调天然的丰富,语言和旋律互相指路,彼此依托。就算句末最后一个字淡得快要消失,不着痕迹地又能演变成一个音符。这个音符既微妙又意想不到,宛如叹息。为它插上翅膀,变成绕梁三圈的丰饶尾音,是林家谦的拿手好戏。他尤其擅长捉住空气中不可见的波动,以旋律为它赋形,让人生出“原来你在这里”的赞叹。

林家谦是一个很关注内心感受的歌手。他的歌打个比方,就像用兽皮裁成流苏做装饰的印第安人,跳跃奔跑时衣饰丝丝缕缕轻盈飘逸,穿衣的人却并不孱弱,是天地之间强壮的生灵。

林家谦延续港乐的传统,主要唱爱情。他的歌属于张爱玲、王家卫这一派的爱情,讲究一瞬间的心念一动。人物内心长久以来积聚的情感,被缓缓流动的时间冲刷成矿石结晶,折射出彩光。以密集跳跃的音符表现光线的闪动,独特的断句往往有跌宕感,因此语气越是平静安稳,细细一把嗓,其中蕴藏的感情和顿悟就越强烈。好似梁朝伟的眼神。

今年的新歌《某种老朋友》是三部曲的第三首。爱出三部曲,也是港乐的好传统。用三首歌而不是一首写心路的变化,处处留下前作的痕迹,可以在十分钟之内营造时间流转的景象。就像走在路上,过一段时间就看见同样的路标,但风景已经发生变化,你也不再是路过上一个路标时的自己。

三部曲的第一首《下一位前度》,主角是个恋爱狂,drama queen。富有戏剧性的人生,往往发生在追求戏剧性的人身上。“我”愿意一次次恋爱,“给火花灼伤到极致”“将琐事当天大事”,源自内心深处对衰老、麻木、纯熟的恐惧。恋爱的对象不重要,金句是:“若觉得第一位最愉快,为何上一位不释怀。”爱情仿佛成了保持激素水平和活着感觉的良药,主角也明白,“爱情是和我自己的竞赛”。话已说到这里,明白了这一点的又何止是他。持此观点的最著名人士普鲁斯特著洋洋洒洒五卷书,告诉我们繁华的世界、走马灯的爱人,只是内心世界的折射。主宰你体会到多少情感,听见几多音符的,只有你的内心。

这首歌,林家谦的声音略喑哑,编曲很传统,惴惴不安地害怕没有下一次恋爱。虽然只讲恋爱,从恋爱可以观人生。似乎除了恋情,主角的生活中鲜有其他期待。副歌苦苦薄薄,提琴添几笔亮色也于事无补,很快记住的旋律也很快意兴阑珊地退去。

第二首歌,“我”开始睁开睡眼。绵密的钢琴像石缝里流出的清水,距离略宽的断句像美人稍大的眼间距,黑暗中的珠贝,提示一场魔术的开始。先是疑窦丛生:如果够豁达,为何不专心著书?“拼命爱下个,但为何伤口不退淤?”原来还是不够豁达,因为“我”仍旧很在意“我”在你眼中是否够善良、努力和有尊严。副歌在音阶的爬升和下落中来来回回,歌手的音色明显比上一首清澈无忧。

知道自己不豁达,于是放下一些负担,开始思考实在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放不下的是“彷似心脏中拳内伤”的感受。DJ remix版的最后一段做得很贴切,用断续的音效吞掉几句话,只用四个字“时日无多”便概括心事曲折。原版的完整一句话是:“只好倒数剩余回忆时日无多。”主角从“我在意我在你眼中的印象”,被打磨到更简洁的心境。回忆都所剩无几了,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么多?人最终要面对的,还是自己的本心。保有痛苦,至少能够“证实相恋过”。

第二首歌到此为止。情歌要表达的退无可退,一般也就讲到这里为止。但是还有第三首,《某种老朋友》。

它有很多种解读,一首好歌往往如此,能给人宽广的想象和共情空间。它发表于今年二月,歌里的季节却已是秋天。前奏的钢琴是林间一汪沉满落叶的秋水,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尽头,不想再挽留,也不值得挽留。

用鲸鱼的阴影突然出现,比喻过去时光似有独立意志,被触发便不随人意志地铺天盖地袭来,也很普鲁斯特。此时时过境迁,瘀伤早已痊愈,老友也早就分道扬镳。钢琴的溪流尾随至此,潜入地下河,发出隐约的水流声。泽日生繁复质密的曲调掀起蝴蝶效应,心事快速变化。林家谦在“断气长句”后语气变得单纯,“此际笑一笑天凉就过秋”。

流媒体和豆瓣等平台有好多人说,这样一首歌应该拿给陈奕迅唱,效果会更好。Eason擅唱泽日生的长句有目共睹,能够气息不乱,兼顾语气,仍然感情饱满,最后一个字还能拖几秒尾音。声线单薄,听上去气息不足的林家谦也唱下来了。他的优势,大概就在那最后几个字的纯真感。“叶有枯荣轮流,命像悼念长寿”,要有阅历和丰富的内心,才能体会深意的歌词,很难唱。主角来到三部曲的终章时,已经懂得感情像“细水爱长流”涓滴不断,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算两个人不再“共享一叶舟”,它也始终存在。

懂得这一点,才算真的洒脱。旧情谊不会不存在,活过的日子不会被擦去。那就这样吧,世上有那么多荒谬事,相亲相爱为什么不能是其中的一项。洪流里,总有人无法和自己共享一叶舟。

《某种老朋友》

三部曲说完了,再讲林家谦的其他歌。

今夏的新歌《夏之风物诗》《doodoodoo》,早前的《特伦斯梦游仙境》《神奇的糊涂魔药》《一人之境》《听风》等主要由林家谦捉笔的歌是另一番风味。它们悲戚少少,欢快洒脱,万物有灵,能类比任何夏日的美好风物。

这些歌都有一种,不管世界怎么样,总有我和我的快乐容身之处的乐观。遗憾、困惑和缺失都留在身后,人总要蹦跳着向前,“期待每步也是祭典”(《夏之风物诗》)。寻常巷陌、闹市街头,皆可以是游乐场。港乐很喜欢唱的世事变迁,在林家谦的歌里一掠而过。“明白世事正在变迁,期望尽全力留下纪念”。他就像踩着滑板车飞驰过遗迹和遗绪的年轻人,不是没心没肺,是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面对。

《doodoodoo》也是一首吉他歌,塞满奇崛、怪趣的意象。有句歌词很有意思,“叫几多可爱避过活埋”,意思是世上虽然有好多结界,变卦和百怪更多(能冲破结界)。只要心有慧眼,处处得见奇迹,童心便不会被埋没。

熟悉日本动画的人,眼前马上会浮现妖怪大游行的画面。总是有两个世界同时存在,一个是平凡无奇的人类世界,一个是由妖怪统治的怪奇世界。它们偶尔交错时,景象既恐怖又欢脱。“可爱”和“活埋”两个词,一个亲切,一个恐怖,当它们手拉手一起出现,就降下召唤术,令妖怪游行的画面扑面而来。“不要将感觉幻想活埋”,林家谦的歌安慰到很多人。有个粤语区的投资人就经常在友圈提到林家谦,说明不是小朋友才需要幻想。越忙碌的人,越需要喝口汽水喘口气的安慰。

《特伦斯梦游仙境》用电音歌颂万物有灵,提供无需药物的迷幻体验。这里林家谦换一种唱法,全程假声吊在仙境,可以随乐跳舞,也会有几句话掉进耳朵:“我最爱 处处去 惹尘埃,我信怪诞世间 始终可爱”。只有最后一句歌的最后两个字,“如此自由 再不想说然后”的“然后”切换成真声,听感犹如乘坐水上乐园的滑道,爽快滑落到最末,飞入水中那一秒钟的感觉。

陈奕迅有首老歌《然后怎样》,这里的“然后”似是那首歌的未来回响。《然后怎样》唱一种青黄不接的状态,“我的快乐时代已经唱烂”,有过冒险和努力,却不知道为何动力消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问自己:“不敢满足 不敢停站 然后怎样?”

每次觉得进入这种温吞水心境的时候,这首歌的旋律就会冒出来,好像安慰到自己,又好像没有,只是由歌手唱出了心声。对此,《特伦斯梦游仙境》给出一种超然的回答。它鼓励人直接从交困的结界中飞出,在麻酥酥的音乐电流里沉醉,也是一种答案。

林家谦唱出今日青年人的普遍心态。经济面临衰退,上一辈烈火烹油地分过了蛋糕。他们遵守秩序,努力上进,“忙着为明日打算”。这一代的青年,只好生出“不想要三幅被 只想要随便的 随心的结尾”的念头(《神奇的糊涂魔药》)。手表的比喻和陈奕迅的《陀飞轮》异曲同工,都讲人被工作主宰,又有微妙的区别。《陀飞轮》里的主角,尚可以凭卖力工作“多买一支表”。而这里,好像也只能“忙着看看表 竟不知分秒停转”。

但仔细想,它仍然在香港精神的光谱内。“狮子山下”的精神有一体两面,一个是拼搏努力,一个是求同存异、同舟共济。撑起这两种精神的,是强韧的草根生命力,乐观向上的小市民精神。《糊涂魔药》唱的“糊涂地闯天地”“当一个幸福的 傻更更的你”,就很草根。虽然对未来没有那么高的期望,也要不问结果地闯一闯,淳朴、宽容兼友好。

林家谦《MAJOR IN MINOR》

《难道喜欢处女座》《时光倒流一句话》是更贴近林家谦和他这一代年轻人的情歌(虽然词作者是黄伟文)。这一挂的歌和三部曲的风味截然不同,不顿悟,无禅机,胜在清醒。

《处女座》准确地画了一幅人物肖像。总结三个字,就是想太多。想太多,所以分不到幸福。你身边一定有这样的朋友,不管处于单身、恋爱或婚姻状态,始终浑身不自在。找你倾诉,话说了一卡车,铜管呼吸过几轮空气,还是一团迷雾。恋爱贬损成挑剔和被挑剔的过程,工作、生活又何尝不是?

《时光倒流一句话》里的遐想联翩,一定在每个人的脑子里浮现过。如果回到一百年前,如果回到疫情席卷前,做了这些,会怎样?通篇都在妄想,其实是为了避免触及真实发生过的那一刻:“我只想忘掉你听到的表情像很荒谬。”

《一人之境》的词曲都出自林家谦,讲一个人“拆开交结的网 独占天清气朗”。名字让人联想到陈奕迅(又是他)的《无人之境》。两首歌都唱孤独,《无人之境》是禁忌之恋的孤独,恋情必须隐秘再隐秘,路到尽头已无路可走,两人还想和对方乱缠,幻想着在桥上“把臂看着风景”。《一人之境》是一种更“现代”的孤独,已经和任何旁人都无关。独自住,独自吃,独自爬上山巅,拍了照或许根本不会传到社交媒体,也不会发给任何朋友共享。说起来,这是一种现代青年荷尔蒙衰退后的孤独症状,符合时代特性。他们愿意“独个观看世间变幻事情”,可以没有友伴伴随,“共鸣声是种心理回应”,很绝。

我若可以一个人兴高采烈,真好。如果能够不那么孤独,就更好了。中途留下被挑剔过/痛苦恋爱过的痕迹,“烧得皮肤如情 痕极又痒”(《春夏秋冬》——张国荣),也是纪念。

粤语歌多美,它不厌其烦描绘的心声,帮助我们看清自己。美好的旋律像一片落叶“飘落背后”,但“世上没人能阻挡细水爱长流”(《某种老朋友》)。

希望像林家谦这样的新人后辈源源不绝。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刘威

可以摘抄下来的神仙句子和原创小诗?

一诗一文 每一天的原创诗歌和梦想,不要再和我 擦肩而过

公元前的暧昧,

是女子靠窗慵眼睡,

眼梢缀些花蕊,

再于簪头添道青翠。

全不管楼下招多少权贵,

人声多沸。

只道那台上的少年若不退,

便该他抱得第一魁。

——云兮

▍《契合》

文/Adam-Wang

也许是睡的太迟

或是醒的太早

门外依然是遥遥的夜

蟋蟀或别的什么秋虫

不知疲倦地

唱着只有它们才懂的歌

-

没有风和月

淡雾中远处的树

近处的灯火

都安静地沉默

古人写的那些秋愁和离别

因思念而洇湿的眼角

都与有爱的人

那么契合

“喜欢是羡慕拂过你衣角的一阵风。” ??

“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

在很高的河岸上

脚下的水渊深不可测

黑得像一种鲇鱼的脊背

-

远处的河水渐渐透明

一直漂向对岸的沙地

那里的起伏充满诱惑

困倦的阳光正在休息

-

我会呼吸得像青草一样

把轻轻的梦想告诉春天

我希望会唱许多歌曲

让唯一的微笑永不消失”

▍《有关》文/王猛

我的心情与天气有关

遇见你后,我的心情与你有关

我把天空打扫的干干净净

太阳却迟迟不来

我们应该要享受这个你无法回头的人生,成为更加独立更加开阔的自己。

▍《乡恋》

文/戈壁驿站

一缕弯向人间的烟火

从指尖攀上天空,

它不知道秋天的惆怅坐多深。

在静默中保持37℃的火温。

-

我在恒温的臂弯里打个盹,醒来后发现

吸食过的那些烟火,和五味陈杂,

包括来自山间的一股清泉,

已贴近尘土。

-

草屋,茅舍,访车,旧农具,在晨曦和星辰里落满尘埃。

一件防风防雨的旧蓑衣,父亲披着它在乡愁里贩卖黄昏。

-

夕阳西斜,它饱餐了一顿烟火味蕾

留下一个美丽的转身。

在水云之上

这天地与人间犹如隔着一道彩虹。

-

野菊花盛开在田埂上

把感动与温暖的色彩,涂在黄昏里,就是一幅幅水墨画。

我站在秋风里

等无比温柔的一声鸟鸣。

-

秋分微寒,想养一只月亮吧,或放一盏河灯。

不再去碰触某一根琴弦

或按下某一个音频键。

母亲智能机里

有一双泪眼。

-

听到谁呼唤我的乳名,那一定是我——

相拥而泣的亲人。我在大雨滂沱夜晚

走了很长一段路,没有眼泪,没有疲惫,

走到被暴雨掀翻的祖屋前

我扶起犁地的铁犁。

-

犁铧冰凉,手柄上沾满了霜。

想找回父亲的手感,

醒来后,发现是一个梦。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感谢那些踏入你世界的每一个人,是他们,让你学会更好地飞翔。历经风雨,才能看透人心真假;患难与共,才能领悟感情冷暖。热情的未必长情,淡然的未必漠然。 ????

▍《晒秋》

文/张占云

烟斗里的惬意

是辛勤的汗水

变成了

饱满的谷粒

-

一如玉米的金黄

灿烂着

脸上的自豪

不用喝酒

便醉倒在秋风里

长年心事只悠悠,衰鬓难禁岁月流。

红蓼垂垂烟雨里,不应摇落始知秋。

——《蓼花》朱松

▍二

像手掌上的老茧

打谷场的秋天

被石碾

一年又一年

碾成厚厚的日子

-

闲了

便坐在太阳下

听一听

麻雀的啾鸣

一朵云,一朵粉边的白云,

突然燃烧,顺从傍晚的命运。

我知道,伤感的不是自己,

我觉得落日就像天堂。

▍三

石碾的秋天

是打谷场的阳光

捻一缕秋风

把麻雀的鸣叫声

串起来

挂在土墙上

-

火红火红的

等到了冬天

偎着雪

下酒

人不该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小小成绩,多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广阔,多去各种学科的深邃,接触的越多,越能感到自身在这宇宙万物间是何等的渺小与无知。或许正因如此,那些站在人类智力顶端的大师们始终保持着谦卑与敬畏。

▍《下半场》

文/以人为本

秋天的下半场

是残酷的

风起叶落

删繁就简的肃杀

是快意恩仇

也是生死缠绵

明灭的斑斓

萧瑟的寒意

进退有序

秋收秋种

依然赶着趟

-

尘世的风雨无常

常惹人生彷徨

人生的下半场

亦是残酷的

扛得起

就站成一棵树

静看雨雪起流岚

想得开

就附身一棵草

就任斑驳成就春天

放得下

就化成枯叶辗转

回归大地

成为温暖

“真正的浪漫并不是浮于表面的炫目,也并不一定和爱情有关,而是一种在人类身上极其可贵的品质,它需要个体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和独立的个人意志。”——以赛亚·柏林

▍《纸飞机》

文/黄显环

将快乐

折叠

装上翅膀

铆足劲

弹射

-

纸飞机

挺着翅膀

划着美丽的弧线

滑过童年

将一片蓝天

锁存

-

多少风和日丽的日子

纸飞机

还穿着童年的衣裳

扇着风

身披霞光

飘来飘去

一页一页地检索尘封的相册

我心底的镜头

一次又一次对焦

重拾童心的轨迹

文字,

不能当饭吃,

但可以喂养灵魂……

▍《秋分》

文/阎世才(甘肃)

秋分日,我想起了大鱼沟

想起冷,和那一沟的乡亲

节气恒定。如同尺度,衡量昼与夜

水峡沟生性凉。此刻,恐已藏冰

墩屲、西屲、庙屲……虽深埋暖心

与水峡沟的门神,尕石屲

遥相呼应。家乡,生怕已遭霜冻

-

最燥热的部分,被乡亲们带走

很难有聚拢的可能。担心

日后的家乡会不会结成冰凌

尽管时间尚早。不过,欣慰的是

马莲湖的那棵老白杨

仍在暖色的秋阳中,蓬勃着

伟岸的立体感。像在等一群人

专注是成功的前提。专注是一切力量得以发挥的前提,无论是坚持、天赋、才华还是其他任何东西,要想发挥作用,前提都是专注。你必须超级专注。

▍《黄昏跑步》

文/草晖

从河上捞起有折痕的奔跑

在暮秋河岸,我以河流的姿态

跑过蝴蝶翩跹的春天

跑过火焰花燃烧的夏日

此时我又将带着芦苇跑进冬天

尚若继续奔跑,有忍耐之心

或许还有奇观让你惊喜

比如芦花扬起漫天飞雪

比如雪地上一头梅花鹿等你相会

波浪不停地折叠着

薄如蝉翼的呼吸,在秋

风中奔跑。在我犹豫中

黄昏已越过河流将我包围

忘记失去的,

感激拥有的,

期待将至的。

▍《把一首诗写给秋水》

文/风起时

我站在南方的老巷

你沉默在北方

许多年后,不知你

忘没忘记我年轻时的模样

那走过的青石板路

依然映出我们的过往

拴不住风铃飞向远方

捎给你,不止有飞过的雁阵

也有我无数次瞭望

-

站在浅浅的秋天

你数着大漠的落日,

独自梅香

我守着炊烟下的夕阳

彼此相望

-

我不甘于秋色里的诗情

与话意——

而怕秋水,纠缠你的眼眶

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听凭内心的呼声的引导吧,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像一块饼似的在理智的煎锅上翻来覆去地煎呢?

——米兰·昆德拉《不朽》

▍《夜色》

文/千风

轻轻地风,吹过

寂寞的星空

白云悠悠,去向

我们未知的领空

-

一片片落叶

飘落在了余光中

数不尽的繁星

遗落在了远方中

-

我的目光,随着灯光

停留在了这片城市中

一切事物,仿佛这一刻

隐去了所有的行踪

“燕将明日去,秋向此时分”

“生活里我们该有的样子,健健康康 ,快快乐乐,大大方方,行走在阳光里,寻找美味的食物,遇到灵魂契合的人,走一段旅程,恍惚之间好像明白一些道理,于是心生欢喜,突然就想过好这一生” ????

▍《秋夜》

文/韩星

夜深沉

安宁而静谧

呼唤了两季的蝉

声斯力竭

有气无力

晚风的步子

蹑手蹑脚地

生怕吵了

未眠人的相思

-

空气

清新中夹着丝丝的甜蜜

身边

弥漫着诱人的花香

浓的是玉兰

淡的是桂子

这缕缕清香

给宁静的夜

增添了

几份惬意

-

月朦胧

星星点点明

晚风

在悄悄加力

牵着窗帘轻轻摇曳

仿佛

拉起思绪

飞越旷野

寻觅

秋夜的诗意

写于二O二二年九月二十四日深夜

世界上有一个很可爱的人,这个人正在看着这篇文章,真羡慕这些文字,千山万水,代我见你。转发一下有糖吃?

投稿作者 |原创句子| 云兮 原创诗歌 |Adam-Wang/王猛/戈壁驿站/张占云/以人为本/黄显环/阎世才(甘肃)/草晖/风起时/千风/韩星(文中除诗歌外◎引用句子部分句子来源于署名及未名出处侵删 感谢美文佳作)

图 | 一个在諵彡 (一诗一文授权原创手写)(底图|-Vanishingjellyfish-/夢里婲溺于易碎旳冷凍月光 /爱吃鸟的喵 /林钟初一 (lof) 部分手写文素 |武雨泽 非手写图来源网络 侵删 感恩美图 )

本文为原创,未经允许请勿抄袭,抄袭必究╭?~谢谢你的阅读,爱你们。比心╭?~你每点下一个赞,我的心上就多开出一朵花

众星翻唱莱纳德·科恩:穿过诗人的一生

众星翻唱莱纳德·科恩专辑《Here It Is: A Tribute to Leonard Cohen》的线上分享会上,制作人拉里·克莱恩(Larry Klein)和唐·沃斯(Don Was)分别讲了一个与科恩有关的故事。

拉里的故事和一则报纸中缝征友广告有关。一天,莱纳德·科恩请拉里把伊基·波普(Iggy Pop)带去他家。初次见面,科恩拿出一条以“莱纳德·科恩和伊基·波普为标杆”的征友广告,要求伊基与自己合影一张,照片将随信寄给那位征友的女士以验明真身。科恩还想让伊基把电话号码也告诉对方,遭到拒绝。他本人则决定和该女士会面,未知结果如何。

沃斯的故事发生在鲍勃·迪伦(Bob Dylan)的家里。他和科恩一起去迪伦家,两位音乐人就写一首歌的时间互比长短。科恩的一首歌写了一年,迪伦自夸“我只要15分钟”。

往事让我们稍微贴近了科恩。2016年,最后一张专辑《You Want It Darker》发表一个月后,莱纳德·科恩去世。在他死后,老友、制作人拉里·克莱恩不断在与别人的合作中翻唱他的歌。科恩是拉里每天都会想起的人。《Here It Is》从立项到确定谁翻唱哪支歌,几乎全部来自拉里的直觉。

拉里·克莱恩

有的人,比如大卫·格雷(David Gray),对科恩的《Seems So Long Ago, Nancy》情有独钟,立刻决定要唱的就是它。让格雷戈里·波特(Gregory Porter)唱《Suzanne》也没有波折。“格雷格的歌声诚挚,他的声音是对的。”“我已准备好,我的主”《You Want It Darker》必须是伊基·波普来唱。和“中产阶层与乏味驯顺”为敌并能常胜的,我们永远可以相信伊基·波普。

大多数翻唱者并不熟悉要唱的歌(主要是较新的作品)。这是一次次全新的相遇。

明星乐手包括吉他手比尔·弗里塞尔(Bill Frisell)和萨克斯手伊曼努尔·威尔金斯(Immanuel Wilkins)。拉里·克莱恩在选择乐手的时候非常“保守”,只要那些功成名就,“无需证明自己”的厉害角色。他不想“让音乐挤占诗歌的地盘”。

“科恩是写流行音乐的人里面最好的诗人”,尽管他总是自谦写歌水平欠佳,他的好旋律却实在不少。拉里想把这张翻唱专辑里的每个词句都清清楚楚地送入耳朵,让诗意停留,旋律舒展,像诗集里的白纸黑字一样熨帖而长存。我们则可以趁此机会再作一次回忆之旅,以歌为踏步石,穿过诗人的一生。

1、《Steer Your Way》——诺拉·琼斯(Norah Jones)

出自莱纳德·科恩的最后一张专辑《You Want It Darker》,《Steer Your Way》像一个布景不断变换的舞台。演员背对观众,只身一人,做出穿过漫长一生的样子。大海有陆地作为永恒的背景,或者反之亦然。这首歌里没有锚,思绪每一秒都在变化,山的轮廓也因为它在哭泣而游移不定。

原版的提琴太好听,像沙漏中快速落下的沙闪着流光。诺拉·琼斯的版本让这惊叹的瞬间清晰,精雕细琢以便凸显美丽的旋律,反而稀释了神秘朦胧的氛围。

大部分人都没有勇气盯住快速变幻的一生,所以舞台制造的廉价雾气才经久不衰。死亡与死亡各不相同。“祂的牺牲使人类崇高,我们的死让万物廉价。”

歌里没有怎样过好一生的建议,也没有在生命尽头顿悟出的死亡意义。但亦不是虚无,只是展开一段美丽的旅程。

诺拉·琼斯

2、《Here It Is》——彼得·盖布瑞尔(Peter Gabriel)

1992年的《The Future》后足足过了九年,莱纳德·科恩才发表新专辑《Ten New Songs》。专辑发表之前的几年,他花很多时间在佛教寺院修行。在这张专辑中,他流露出对精神衰败的警惕:“我已忘记/神圣之歌/我在巴比伦失去了力量”(《By The Rivers Dard》),又在《In My Secret Life》中,拿出继续追寻的决心:“我将为真理而死/在我的秘密生命中。”

《Ten New Songs》是科恩和莎伦·罗宾森(Sharon Robinson)的合作专辑。《Here It Is》由女声开场,诗人的声音第二段才加入。

众人生,众人死。爱人来,爱人去。黑夜降临。彼得·盖布瑞尔的版本洗去原版软摇滚的欣快,由初秋至深秋,乐手隐入了黑暗。

“一切都在这里了。”因为它包罗了大千世界,拉里·克莱恩将这张专辑以它为名。

3、《Suzanne》——格雷戈里·波特(Gregory Porter)

确实有一个叫苏珊·沃达尔(Suzanne Verdal)的年轻女性曾住在圣劳伦斯河边。1965年夏天,莱纳德·科恩频频拜访她在河边的宅子,他们一起喝掉很多茶,吃了很多桔子。

“半疯的苏珊”或许是诗人的想象。每天都发生很多事,被热情和创造力激荡着的苏珊,不认为当时的自己像歌中那样悲伤。成为包括科恩在内众多“垮掉派诗人”缪斯的苏珊,被凝固成河畔的苏珊。

真实的苏珊继续生活,直到生活把她和科恩分开。歌里的苏珊永远年轻美丽,在濛濛的水汽中时隐时现。行走于水上的耶稣,只有溺水者才能看见祂。苏珊带你走向那条河,举起镜子邀你见识恐怖的景象:渴望爱的人们,将一直保持那种不自然的姿势直到永远。

河流发出巨大的吸引力,苏珊是它的使者。引力穿过时间和媒介,对听者发出难以抗拒的塞壬之声。

越著名的歌越难翻唱。引力在格雷戈里·波特这里并未消退,说明他的翻唱成功了,犹如走在安静街巷,听见从某户人家的窗户飘出来的歌声。知道这扇窗里住着也喜欢这首歌的人,夜归也有了慰藉。

4、《Hallelujah》——莎拉·麦克拉克兰(Sarah Mclachlan)

今年七月,纪录片《哈利路亚:莱昂纳德·科恩,一段旅程一首歌》(Hallelujah: Leonard Cohen, A Journey, A Song)用两个小时重走这首歌淌过的漫漫长河。关于这首歌科恩写了四五年,歌词长达百行的传说,是真的。它后来被翻唱和在文艺作品中被使用的次数,多得与歌词的长度相争辉。

莎拉·麦克拉克兰的版本会超过这首歌最著名的翻唱——30岁溺死在密西西比河的杰夫·巴克利(Jeff Buckley)的吗?几乎没有可能。命运各异的人唱过同一首歌。歌手会死,而歌不会,这就是和弦的秘密。

5、《Avalanche》——伊曼努尔·威尔金斯(Immanuel Wilkins)

莱纳德·科恩第二张专辑《Songs Of Love And Hate》的第一首歌《Avalanche》,以他早年标志性的蚊鸣吉他开场。

伊曼努尔·威尔金斯的改编把歌词吞进金色胆管之中,吐出含有嘲弄意味的句子。

骄傲的神,丑陋的残缺之人,充满渴望的爱人。唱片封面上的科恩年轻英俊,少有地笑容舒展,好像那种会短命的摇滚明星。他不屑于捡拾爱的碎片,看穿破衣烂衫之人的故作姿态。他将始终以这种骄傲与通透走完一生。

6、《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卢西安娜·索萨(Luciana Souza)

莱纳德·科恩的处女作《Songs of Leonard Cohen》中,《So Long, Marianne》和《Suzanne》穿过时间的冰块,折射出经久不息的光芒。

这首歌安静地待在专辑的中间。诗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没有一句话语、一种爱情是全新的。人们重复爱情的过程,不同的只是凭本能冲动行事的个体。

性别的议题再敏感,也不会有人指责科恩的歌里充满“半疯的女人”和她们“悲伤的双眼”。总要允许困惑的凝视存在,允许不解和不舍的存在,允许人成为谜团。

7、《Coming Back to You》——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

1980年代已经有了很多关于莱纳德·科恩的笑话。他成了“半死半活状态”的代言人,沉郁至死又因情复活。不过嘲笑他的人,也认可他把诗变成歌的努力,只要不那么抑郁悲伤就好了。

收录这首歌的专辑《Various Positions》中,最有名的一首自然是《Hallelujah》,其次是希腊舞曲/民歌风味的《Dance to the End of Love》。《Coming Back to You》像水底的石头,沉没已久。

爱和嫉妒投射在废弃工厂的场景,吸引诗人四处寻找的“你”,谁说与《Suzanne》中的河流不是同样的东西?引力以各种形态出现,经常是女人,也可以是河流或工厂,让诗人孜孜以求直到生命的最后。

伊基·波普

8、《You Want It Darker》——伊基·波普(Iggy Pop)

2013年12月,科恩在奥克兰结束人生最后一场巡演。接下去还有很多事情有待收尾。写歌很慢的科恩,还有一堆没写完的歌和未整理的诗。年老的他仍然相信每个人“都有性灵的一面,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与之隔着薄纱,仍能经常感知到它的存在,受到它的影响。”

“Hineni Hineni 我已准备好,我的主。”

希伯来语“Hineni”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去世前一段时间,莱纳德·科恩强烈地感受到死亡临近。他一贯对事情发生和进展的过程非常敏锐。他的手已经很难弹吉他(但还能用合成器编曲),背部难以支撑身体,体重掉得厉害。“还有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需要我。”感受到这个过程,不代表科恩没有反抗的意志。他会强迫自己多吃一只三明治,争取在地球上多停留一段时间。

希腊海德拉岛上的时光还在记忆里不肯离去。合成器里名叫“希腊”的乐段,藏着那里夜晚的繁星。岛上的缪斯玛丽安·伊伦(Marianne Ihlen)先他一步已经离开人世。

2016年9月,《You Want It Darker》发表。10月,同名新专辑出版。11月7日,科恩去世。科恩二十几岁旅居伦敦时,在一封给出版人的信中指认出自己的潜在读者:“内省的青少年、痛苦的恋人、失望的柏拉图主义者、色情偷窥狂、僧侣和波普主义者。”

《You Want It Darker》仍然是唱给这些人听的。“你”是不可阻挡的力量,“我”是科恩和听他歌、读他诗的人们。如果希望和帮助永远不来,拥有爱人也无法改变故事的走向,那就一起吹灭蜡烛,让黑暗更浓重一点好了。

这是一首灰心丧气,却能在绝望中带来光明的歌。哪怕是想到“100万支同时燃烧的蜡烛”和点燃它们的软弱人类这个有趣的对比,也会暂时地云开雾散。

人老以后声音会变得相似,尤其老头们的声音。伊基·波普一开口,还以为是另一个版本的科恩。爵士化的编曲像篝火,轻轻地哔啵。属于自然界的噪点打底,伊基被火光映出的影子比科恩更坚硬和高大。“Hineni, hineni”,这把老骨头几乎要跳起舞来。萨克斯像溶溶的月光,伊基·波普邪气的叹息唤醒黑白琴键里的精灵。上帝会从阴影处现身,告诉他,你死去的朋友去了哪里。

9、《If It Be Your Will》——梅维斯·斯台普斯(Mavis Staples)

“让河流盈满,山峦喜悦;让衣着鲜丽的人们,在闪耀中结束这个夜晚。”

科恩曾经说过:“与其说这是一首歌,它更像一首祈祷词。”

由83岁的灵歌手梅维斯·斯台普斯来翻唱,为它注入信仰的力量。灵歌手不会老。老灵魂栖息在歌声中,卸下负担后,他们只会越活越年轻。活到80岁朝上,性别的界限也一并消失。好像冰雪消融的山体,墨点般的岩石连成片,因其纯然的力量令人赞叹。

梅维斯·斯台普斯

10、《Seems So Long Ago, Nancy》——大卫·格雷(David Gray)

一首1960年代的老歌,歌里的南希如同意大利海岛上的漂亮寡妇,因寡妇的身份而同时拥有自由和不幸。她“和任何人睡觉”,“对谁也不抱期待”。南希被神化的过程,就像任何女神的诞生。

每句旋律都如同抛物线向下的海鸟,最后跌进大海。又像片片层岩,筑起灰黑色的肃穆崖壁。每段都以“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南希独自一人”开始。暗示诗人早已离开家乡,南希的影子越来越薄。

大卫·格雷老于世故的歌声,能够平息最吵闹的酒馆。萨克斯像一圈圈涟漪,使南希昙花一现地重返青春。

11、《Famous Blue Raincoat》——纳撒尼尔·拉特利夫(Nathaniel Rateliff)

“十二月末的凌晨四点钟,我正在给你写这封问候的信。”这首歌持久的魅力,有一半来自开头的第一句话。冬寒凛冽,往事滚滚。

1959年,莱纳德·科恩在伦敦买了一件Burburry蓝色风衣。有照片为证,他看起来果然像“伊丽莎白说的,就像一只缩在风衣里的大蜘蛛”。1970年代开头的几年,这件著名的蓝色风衣在玛丽安·伊伦的纽约公寓里失窃。科恩永远失去了这个忠实伙伴,蓝色风衣则以另一种形式,在1971年发表的这首歌中永生。

《Famous Blue Raincoat》是科恩结合了小说家和诗人技艺的杰作。一封长信勾勒出三角恋的起始。情感的针脚细密,蜿蜒曲折,不时刺破纸样的皮肤,冒出鲜红色的血珠。1986年,科恩和詹妮弗·沃恩斯(Jennifer Warnes)合作了一个情感更外露的新版。他改了一两处歌词,“my women”变成“some woman”,落款处的“L. Cohen”变为“a friend”。

纳撒尼尔·拉特利夫带着嘟嘟哝哝的苦涩,更动情和迫切地把这个故事讲出来。爵士编曲更接近1986年的科恩新版,笔直的雨丝被风吹乱,反射更多的光线,但歌词仍然沿用原始版本。

1994年的一次采访中,科恩说:“这是一首我从未完全满意的歌。我一直觉得,这首歌的一部分始终模糊不清。”长长的职业生涯中,《Famous Blue Raincoat》是他的歌单常客。他反复地演唱,希望清晰终于能从雨雾中浮现。

12、《Bird On The Wire》——比尔·佛雷塞(Bill Frisell)

科恩用专辑《Songs From A Room》告别1960年代。收录其中的《Bird On The Wire》,处处有那座希腊岛屿的痕迹。他曾见证不通电的小岛架起电缆,小鸟栖停在电线上唱歌。酒和彻夜狂欢是这座岛跳动的心脏。这两个场景拉开这首歌的序幕。

在以后的现场中,科恩一再修改歌词,特别是关于背叛和歉意的部分。岛、电线、鸟和午夜醉汉的句子从未更改,“我以我的方式自由”也始终不变。

2007年《Songs From A Room》再版,科恩写了对这首歌的看法:“可以把它看作波西米亚版的《My Way》。”区别在于,《My Way》是单纯的祈祷成功,《Bird On The Wire》承认人类的灵魂与内在弱点和外部压力的斗争常常是徒劳。我们只能留下努力过的痕迹。这些,也很快会被磨灭殆尽。

免责声明:本文由用户上传,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