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失散的洪门兄弟(屠燕治:天地会洪武·圣旨钱的发现与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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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燕治:天地会洪武·圣旨钱的发现与查证
天地会“洪武·圣旨”钱的发现与查证
屠燕治
1982年夏,我给马定祥先生寄去一张钱币拓本。没想到这张拓本后来引起长达十年的研究和查证。
清·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创见品)1-1
清·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创见品)1-2
这张拓本的原钱,直径2.7,穿0.8,厚0.2厘米,重9.2克。文字楷书,正面上“洪”下“武”右“天下”左“太平”六字,背上“圣”下“旨”右“午人存”左“日月明”八字(下文省称“洪武·圣旨”钱,见彩插)。
2-3、马老鉴定“洪武天下太平·圣旨午人存日月明”钱·手迹
1982年11月11日,马老回信说:“您的一枚洪武泉,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种天地会钱,如果能查出右边三个字(按系‘午人存’三字)的来历的话。因为天地会往往有令人难解的隐语。倘然果系天地会钱,则非凡品矣(应予重视)。故我建议您可即到图书馆去查阅各种有关天地会的书籍文献,只要能查到有关这三个字就好了。届时务请告我为盼”。
1983年冬,马老来杭,我陪同去拜访了藏有此钱的胡正华先生家,对这枚洪武钱作更仔细的考察。后来我写了一段追记:
马老问胡:“你看这枚钱是什么铜质?”
胡答:“过去我是铜匠出身,这种铜称水红铜”。
马老:“先让我听听声音”。
马老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钱的字口、好、肉,内郭和边郭,时间约十分钟,无言。间歇思忖片刻,又细细察看四、五分钟。然后轻轻自语道:“是真的”。
回去路上,马老对我说,“关于这枚钱的秘密,我应该告诉你,因为你是第一个发现这钱的人。这枚洪武钱,是天地会最早时期的会钱,铸造的时间,比我们现在已发现的所有天地会钱币都要早。‘洪武’是天地会奉朱元璋为正朔,直接用朱明年号,对内自称‘洪门’。‘天下太平’,是天地会中常用的句子;‘圣旨’,在天地会中也是常用的,‘午人存’, ‘午人’两字合起来即为朱元璋的‘朱’字。‘午’字不能出头,出头成‘牛’字,上下两字成了‘牛人’,因朱元璋小时放牛出生,后来当了皇帝,忌讳谈此事,故用“午”而不用‘牛’字”。
后来,为了进一步查明“午人存”三字的来历,我们多方查阅了数百万字的史料,但都未查到。
1987年5月30日,文汇报刊登署名“惜时”题为《端午节名小考》的文章,我们从古时“午”与“五”既音同又通用中得到启示,原来“午人存”就是“五人存”。由此解开了“午人存”三字系隐指天地会创始人起会一事的秘密。在贵县修志局发现最早的天地会史料《反清复明根苗》和英国伦敦博物院保存的天地会抄本《西鲁叙》、《西鲁叙事》、《桃李剑序》中都有关于五祖起会的传说:康熙年间,西鲁国攻人中国,少林寺和尚揭皇榜退敌,朝廷赏赐不受。后因朝廷听信谗言,火烧少林寺,一百二十八和尚生逃十八人,途中又死去十三人,最后止存五人,学桃园三结义,拜天地,起会反清复明。这一传奇式故事,天地会中还有诗句描述:“可恨月君无道理,放火焚烧寺内僧。走出难僧人十八,报仇雪恨剩五人”①。“午人存”三字的破释,对查证洪武天下太平钱的天地会属性是一个重要突破。
1992年4月2日,台北东吴大学历史系研究教授、著名天地会史研究专家翁同文先生来信说:“你发现的古钱,解释‘午人存’为‘五人存’,乃天地会的信号钱,很对"。
84年6月,笔者从一部清倪模述《古今钱略》卷十五“古圜钱副品”中发现另一枚“洪武天下太平”钱,正面文字完全相同,背面八字为上“盘”下“古”,右“分天地”左“日月明”。87年前辈王贵忱先生从广州给我寄来了倪著原书复印件(图一)。
据马老回忆,他也曾得过一枚与倪著图相同的洪武钱,原钱已不知去向,拓本藏入万拓楼,但这张拓本,他找了几年都没找到,也以为失散。91年,马老过世后,嗣子马传德先生找到了那枚洪武钱拓本,拓本上盖有“定祥得来”和“无价宝”两颗方章(图二)。
倪著文献资料及原钱拓本的发现,是这几年查证工作的又一重大进展。它对考证洪武天下太平钱的铸造年限十分重要。
从前后这二枚洪武钱的形制和钱文分析,当属同一时期之物。由于倪著《古今钱略》刊于光绪三年,而成书时间是在道光五年之前,可见,铸此洪武钱的下限,最迟不会晚于道光五年(1825年)。
苏州太平天国的礼拜堂,英国呤唎绘 网络资料
倪模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考充景山官学教司时“锐意蓄古泉,手一囊,彳街市购之,虽隆冬盛暑不辍”②。他与当时有名的古泉家江德量、翁树培,宋葆淳等人都有往来,尔后辑成《古今钱略》三十四卷巨著,可见倪模在当时也是一位具有相当学术和鉴定水准的古泉家。他将洪武天下太平钱列入四、五百年前朱元璋时期的“古圜钱副品”,虽说时间判定有误,但仍可想象得到,倪在著书前发现的这枚洪武钱必已有一定的“年龄”,这对进一步考证其铸造上限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苏州太平天国李秀成忠王府 乐艺会资料
苏州太平天国忠王府门口石狮 乐艺会资料
洪武天下太平钱的铜质介于黄铜和红铜之间。民间常以铜中渗杂锌铅之多寡、从呈现的不同色泽来区分水红铜和水浑色铜;色泽偏向于红铜的称水红铜,偏向于黄铜的称水浑铜。这枚洪武天下太平钱在铜锈薄透处微露胎质偏于黄色,应称为水浑铜。该钱外观黑中泛红,略淡于传世黑漆古,包浆发亮,贴肉而入骨,在世时间当不会下于二百年。
近年史学研究取得的成就及一些天地会重要档案资料的重新发现,为查证洪武天下太平钱的铸年上限,提供了新的依据。台湾翁同文教授在给笔者的信中写道:“据我的考证,该会(按天地会)于康熙甲寅起于漳州,原只‘以万为姓’,而且势力孤单,隐潜存在,在乾隆中叶以后,广东二房开始,‘以洪为号’,‘以洪为姓’,才逐渐形成‘洪门’。该钱有‘洪武’字样,我认为是乾嘉以后所铸”。
湖州博物馆藏太平天国宝剑 乐艺会资料
虽说当前学术界在天地会起源问题上尚有异议,而对“洪门”产生的时间,已有统一认识。中国人民大学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在清政府官方档案文书中也发现,天地会“洪门”最早是由僧名提喜、称为洪二的和尚传出的。乾隆五十四年五月初三日批《闽浙总督伍拉纳等奏昌拟行义陈彪折》中有关文节如下:
“查该犯等供称提喜于乾隆二十七年即在高溪观音庙传布天地会”。
“其(按陈彪)传与严烟诗句,供称得自提喜口传,实只晓得结万是指结交万和尚,即洪二和尚,因漳浦土话万洪同音的缘故”。
“其传令(会)口[号]既以五点二十一为谙(暗)号,而悖妄词句内胆敢嵌入洪字,以致台湾逆匪(按指林爽文起义)造作洪号,顺天等字,皆缘此而起”③。
当年天地会结盟传会“造作洪号”的地点高溪庙及观音亭,今已在福建云霄县发现,被福建省列为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天地会文件中见到的洪门诗“洪水漂流于天下”、“滴血盟心本姓洪”、“洪亭脚下人多众、纷纷饮水认姓洪”及洪门结盟仪式中的“洪米”、“洪棍”、“洪钱”等也都是在这一时间后开始传播的,这说明乾隆五十四年闽浙总督伍拉纳在审理行义陈彪一案中讯得“提喜于乾隆二十七年在高溪观音庙传布天地会”的供词是属实的。据此所考,洪武天下太平钱的铸年上限,至少可上推到洪二传会的乾隆二十七年,即公元1752年,距今二百四十年。
关于洪武天下太平钱的性质,在查证中,有二点需要说明。
曾为东王杨秀清王府的瞻园 乐艺会资料
一、“午人”系“朱”姓说
“午人”隐指“朱”姓一说,也许是从白莲教等以“牛八”隐指明朝皇帝“朱”姓而来。
大概天地会创始人当初正是因为接受了民间秘密宗教的影响,才以“午人”隐指明朝国姓“朱”的。康熙年间浙江的张念一(和尚)和台湾的朱一贵起义,都是假借朱三太子的名义。康熙五十三年,真的朱三太子(慈焕)遭捕杀后,雍正年间又有更多的人假借“朱”姓起义。到乾嘉年间,因清政府对朱姓之人追查甚紧,天地会文件中,才出现“五人”复兴天地会的文字内容。但在天地会文件中,虽有“五人起会”的传说,而“五人”的含义并不是专一的,随着时间的延续和推移,原先“五人”的提法,到后来成了“前五人”,“中五人”、“后五人”(按天地会文件中为“前五房”、“后五房”、“五虎将”)④,而“午人”、“武僧”,“五人”之说又相继不绝,可见“五人”无非是一个代用词。从中我们不难找出其演变的痕迹,康熙年间的“朱三太子”→雍正年间的“朱”姓→乾隆嘉庆年间的“午人”→“五人起会”原系一脉相承,其根缘莫不出于“朱姓”。
于是钱文“圣旨午人存”,可解释为“朱明皇帝赐‘朱’姓的人”。是否是天地会组织以此作为秘密联络的暗语铸成会钱,有待进一步考核。
忠王府太平军大炮 乐艺会资料
二,“洪武·圣旨”钱系“洪钱”说
在天地会《会场陈设图》和《三合会会所图》中均见绘有铜钱三枚,铜钱旁注有“洪钱”二字。天地会《洪钱诗》曰:“珍珠剑上挂长钱,挂结洪钱数万千”⑤;《长钱诗》曰:“结义桥头挂长钱,洪字分明并相连;此钱多少谁管主,三万八百廿一千”⑥。 另有《长钱诗》曰:“二板桥头结长钱,洪字分明两相连;借问长钱多少数,三万八百二十一千”⑦。诗中强调“洪钱”须“洪字分明”。数字“三八廿一是”“洪”字笔划的拆写。诗句“此钱多少谁管主,三万八百廿一千”所指当是“洪门”。可见,“洪钱”是“洪门”具有特定“洪”字标号的会钱。
天地会《洪门总图之三》中绘的三枚“洪钱”,钱文分别写有“洪□通宝” (穿下文不清)、“洪武通宝”和“洪英通宝”字样⑧,钱文前均有一“洪”字,惜这些钱至今未有实物发现。于是,究竟有没有“洪钱”,已成为近代钱币史上一个未解之谜。我们发现的洪武·圣旨钱,冠有“洪武”字样,是一枚“洪字分明”的天地会钱币,当属“洪钱”无疑。洪武·圣旨钱的发现为解开天地会“洪钱”之谜提供了一枚弥足珍视的实物资料。
天地会腰凭内有诗曰:“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⑨。诗中的“洪英”当是指“洪英通宝”钱。天地会中不相识的“洪门”弟兄相见要“以金钱为记”,见《通用问答诗辞》:“若问此钱何为证,洪英通宝不差分”⑩,另外在洪顺堂腰凭图中亦绘有洪英通宝钱三枚⑾。可见作为相认凭证的“洪英”确指“洪英通宝”钱。从洪英通宝钱的作用和性质,可窥得“洪钱”、包括洪武·圣旨钱是天地会“洪门”弟兄秘密联络时使用、类似于古代“虎符”作用的信凭、信号钱,而不是日常流通使用的货币——“钱银” (天地会中对货币的称呼)。
顺此对近年来的两个新发现附上一笔。
一是在湖州发现另一枚“圣旨午人存日月明”铜钱。前后二枚洪门“圣旨”钱均在浙江出现,与早期的天地会组织从福建传人浙江有关。天地会文件中有“五房李开花在浙江地”的内容恐非虚言。
二是今在北方发现有“盘古分天日月明”钱和“盘古通宝”钱拓本,前者在辽宁,后者在天津,若能查明二钱实物之所在,当有助于研究早期天地会在北方活动的发展情况。
综上所述,洪武·圣旨钱是迄今发现铸年最早的天地会钱币;据现有资料分析,其年限在上到乾隆二十七年下至道光五年,即公元1752至1825年。洪武·圣旨钱实物的发现,为我们今天研究早期天地会钱币,解开“洪钱”之谜,以至探索早期天地会组织由南向北发展的活动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为一向缺乏的早期天地会钱币填补了空白。
注释:
① 肖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1986年7月岳麓书社版,P.328。
② 丁福保《凤阳府教授倪迁存先生别传》。
⑧ 《天地会》(七)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4月版P.522。
④ 《天地会》(一)P.46。
⑤~⑾ 均据肖一山《近代秘密社会史料》。
( 马老手迹系2011年7月15日所补。原文于《中国钱币》1992年第4期发表,后译成日文、英文,在1993年夏日本《方泉处》创刊2号和1998年新加坡《亚洲钱币》总第2期全文刊出。遗憾的是,恩师马定祥先生未能见到此文发表,前于1991年3月15日仙逝。)
1992.第4期《中国钱币》
1992.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
1992.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发现与查证1
1992.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发现与查证2
1992.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发现与查证3
1992.天地会洪武天下太平钱发现与查证4
屠燕治,著名钱币专家,收藏家。钱币泰斗马定祥弟子。南宋钱币博物馆馆长,多年来致力于钱币的收藏和研究,藏有良渚文化时期到近现代钱币6000余种,10万余枚(张)。1995年,屠燕治创建杭州南宋钱币博物馆。
屠燕治(右)与恩师马定祥(左)
屠燕治(后)与恩师马定祥(前左)、师母周士英(前右)
屠燕治老师(前左)、马定祥之子马传德老师(前中)
马定祥弟子余榴梁(前右)、余榴梁弟子顾欣(后左)
余榴梁弟子陈鸣(加拿大)(后右)
浙江博物馆马定祥中国钱币研究中心负责人魏祝挺(后中)
本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乐艺会发布
原文刊于《中国钱币》1992年第4期
太平天国幸存天将,隐居香港做厨师,变身革命党
太平天国运动是清朝史上规模巨大、波澜壮阔的一次伟大的反封建反侵略的农民运动,也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战争的最高峰。历时14年,至1872年,最后一支太平军部队,翼王石达开余部在贵州败亡,太平天国才终结。众所周知,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清朝对太平天国实行灭绝政策。因此除去少数在“天国”灭亡前就病逝的人(如洪秀全)外,绝大部分太平天国将领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清廷处死。只有极少数太平军将领逃脱后隐姓埋名逃过一劫,鲜为人知的是还有一人甚至还算实现了打败“清妖”的理想。这个人就是太平天国左天将洪全福,逃匿香港后成为洪门会的首领,也参与了孙中山的辛亥革命运动。
洪全福(1836—1910),原名春魁,原出生于花县正径村(今花山镇,后转籍东莞凤岗镇黄洞洪屋围村),是洪秀全的族侄,幼时随洪秀全生活于广西。1851年太平天国革命爆发后,跟随天王洪秀全挥师北上,晋封左天将,瑛王,人呼为“三千岁”。
清同治三年(1864年),天国首府天京城被攻破,预示太平天国起义失败。清军在破城后对太平天国实行非常残忍的灭绝政策,如天王洪秀全儿子幼天王洪天贵福,抓获后被凌迟处死。侥幸逃脱的只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而瑛王左天将洪春魁,在破城后幸运地被一位外国传教士以其仆人身份乘乱带出了天京城,同时还带出了天王另两个族侄:玕王洪绍元,琅王洪葵元。
在逃离天京途中他们失散了,玕王洪绍元逃到了香港,改名洪明,先以卖咸鱼为生,后因身材魁梧武艺出众进入港英政府警察署。而琅王也在香港谋得了一份磨刀剪的职业,他也常和年幼的儿子讲述天王遗事,告诉他洪姓之人曾拥有天下,至少是半个天下。最终,他返回花县老家,老死乡间。
而瑛王左天将洪春魁,一生堪称传奇。他改名洪和逃匿到东莞凤岗洪屋围,洪氏族长不让其入祠堂。他在象山东边劈地,盖了十间房屋,自造一间小祠堂——洪氏宗祠,还购置了一批田地,自此成家立室。届时清官吏追捕洪秀全余部,风声甚紧,他只身逃避香港,卖“猪仔”到古巴做了一个鸟粪工。数年后洪和回到广东,在一轮船上充当厨师,挂名于香港义和堂航业会所。他大概颇有语言天赋,每到一地,便学当地人说话,竟然粗通七国语言。在行船期间认识孙中山先生,为孙中山运输武器,支持革命。
最后,这个浪迹天涯的人在香港悬壶济世,专治奇难杂症,并加入了洪门会党,并被推为首领。1901年洪和为表达对天王洪秀全的纪念改名洪全福,适逢兴中会会员李纪堂捐助军饷,在广州、香港、澳门设立秘密机关,欲图效仿孙中山革命,洪全福被推为香港总机关主持人。
他们购运枪械,联络洪门会党定于1903年1月28日夜晚在广州起义,建立大明顺天国,洪全福被推为大明顺天国南粤兴汉大将军,主持制定了大明顺天国建国纲领,筹划起义各项事宜。无奈洪全福向沙面陶德洋行购置的军火未能如期交货,洋行还密报给粤督德寿,设在香港的和记械总机关遂遭查封,革命未举而败。洪全福再次流亡,先隐居九龙,不久逃避到新加坡,后因喉病返香港就医,1910年,洪全福因病去世,享年74岁,葬於香港英国坟场。
作为天国的高级将领,逃匿后无疑是幸运的。但是,几十年岁月迁流,成为革命党人的洪全福,心心念念要为天国复仇,他所刻的印信上有天国天父的字样,给部下的委任状写在黄绢之上,一如天国旧式。
太平天国运动,造成了几千万人的死亡,而其他逃亡的大批太平军将士大都拥进美洲、澳大利亚和南洋等地,在异国他乡繁衍生息。这个曾经在中国历史上搅动天下的广东洪氏,就这样隐没于历史尘埃之中。
兵锋虚指向昆明 红军巧渡金沙江
云南寻甸县柯渡镇丹桂村中央红军长征驻地雕塑。
八月的丹桂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云南昆明柯渡红军长征纪念馆就坐落在一大片普通民居之中。毛泽东居住过的广式楼房的石库门上,写着一副对联:“居丹桂运筹帷幄,渡金沙用兵如神”。1935年4月,党中央和毛主席就是在这个小村落里作出部署,随后指挥中央红军从昆明禄劝的皎平渡巧渡金沙江。在37名船工的帮助下,3万红军靠着7条小船奋力摆渡7天7夜,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与此同时,红二、六军团在贺龙、肖克带领下,于云贵高原历经耗时23天的乌蒙山回旋战,摆脱敌人重兵围追堵截,大踏步走上北上抗日征程。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洪奕宜房珊珊(除署名外)摄影:南方日报记者罗斌豪
-档案
地点:云南寻甸、禄劝、威信等地
事件:中央红军及红二、六军团分别两次转战云南,先后渡过金沙江,赢得北上的战略主动权。中央红军在云南召开的扎西会议,完成了中央政治局常委分工和遵义会议决议的正式成文,是遵义会议的继续和发展,成为红军长征胜利的起点。
重走
红军入滇军阀“献”地图
站在云南省东北角的沙滩上远眺,赤水河和渭河交汇在一起,向四川奔腾而去,而对面的贵州方向绝壁巍然矗立,形如一堵顶天之墙。河水的回声震耳欲聋,景象极其壮观。这里就是被称作“鸡鸣三省”的川滇黔交界处。更确切的称呼,是“鸡鸣四县”,指的是云南镇雄县和威信县、四川叙永县、贵州毕节市七星关区。
1935年初,由于军情紧急,遵义会议只召开了3天,红军就开拔了。他们渡过赤水来到川滇黔交界处,集中到云南东北角的威信县扎西地区,待机破敌。在威信境内,红军先后开了3次会议,开会地点分别在水田寨花房子、大河滩庄子上和扎西镇江西会馆。因为扎西是会议结束的地点,又是威信县城,所以后来这3次会议被统称为“扎西会议”。
花房子会议决定,由张闻天代替博古在党内负总责。会上,博古将装有中央重要文件、记录、印章的挑子交给了张闻天。庄子上会议讨论通过了《遵义会议决议》,系统总结并肯定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的军事路线和战略战术原则。扎西镇江西会馆会议,作出了回师东进二渡赤水的决定;通过精简缩编、精简辎重武器,加强了部队机动性和连队战斗力;同时还决定组建中共川南特委和中国工农红军川南游击纵队。
红军进入云南后,一直受到物资匮乏的困扰,甚至连一份精准的军事地图都没有。1935年4月底,中央军委纵队行至曲靖至马龙途中,遇到一辆国民党军用卡车,红军立刻投入战斗,俘虏了司机和带车的国民党军官。经审查,带车军官领国民党“中央军”将领薛岳之命向当地军阀龙云索要到云南地图后准备回去,原本要坐飞机,不料飞行员突然生病,只好改用军车押送。这一仗,红军缴获了宣威火腿、普洱茶、云南白药……在一定程度上解了燃眉之急,而最为珍贵的,则是缴获了20份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朱德得知消息,高兴地马上通知了红军各军团负责人。
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委员陈云在《随军西行见闻录》中写道,“咸谓三国时刘备入川系由张松献地图,此番红军入川,则有龙云献地图。”
老百姓也对此事津津乐道,还编了一首民谣:“四月里来豆花香,工农红军过盘江。军阀龙云吓破胆,急电薛岳来帮忙……军阀官僚和买办,都是运输大队长。”
主席责令警卫归还八音钟
四五月份,正是云南寻甸县野山茶、板栗花开遍山岭的季节。1935年4月,红军长征路经这里,党中央机关和红军总部就驻扎在柯渡坝子里的丹桂村。当晚就在地主家四合院里召开军委会议,对抢渡金沙江作具体研究和部署。
红军到来后,打土豪、分田地,宣传红军的宗旨和民族政策。消息一传开,群众一片欢腾。在柯渡红军长征纪念馆,讲解员指着一只老旧的八音钟,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故事:毛主席在这里住下后,他的警卫员陈昌奉住在隔壁。夜深人静时,陈昌奉听到叮叮咚咚很好听的声音,起来一看,是杨家郎家的一只精致优美的八音钟在响。“陈昌奉想,毛主席经常工作到深夜,用这个提醒他注意休息再好不过,带上它很方便,于是将八音钟悄悄塞进挎包带着上了路。”讲解员说,队伍奔走240里来到皎平渡口,毛主席发现了这只小钟,非常生气,责令陈昌奉将小钟送回去。当时军情紧急,山高路远,立即送回不太现实。在陈昌奉深刻检讨后,毛主席才同意把小钟存放在金沙江边的一户农户家中,委托他家想办法将八音钟送还原主。这件珍贵的文物几经辗转,最终被征集到了柯渡红军长征纪念馆。“可以说,这个小小的八音钟,是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最生动的物证。”
在柯渡镇回辉村清真寺的墙上,我们看到一幅当年红军留下的标语——“红军绝对保护回家工农群众利益!”标语中的“回家”,指的就是回族。时光如白驹过隙,字迹已不甚清晰,但标语的故事来历作为民族团结教育的“活教材”,在当地广为流传。
陈云在《随军西行见闻录》中这样描述:“我等在柯渡经过时,有几十里路都系回民所居……红军亦极尊重回民之教堂,红军领袖朱德亲自到清真教堂与其教民首领谈话。”
红军渡江两天后追兵方至
从云南禄劝县城驱车近3个小时,途经30余公里的下坡山路,便来到了皎平渡。这里是禄劝县和四川会理县交界的金沙江河谷地带,属长江上游。
红军长征行至金沙江,如果渡江不成,就会被敌人压进深山狭谷,遭遇全军覆灭的危险。张震将军在回忆录中透露,红军本来在洪门渡架浮桥过江,但一时找不到缆绳,只好买来四五匹布搓成布绳,因强度不够无法过江,后来改到前往皎平渡渡江。
最先指挥渡江的,是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红军先遣队想尽办法,幸运地找到了7条船。“实际上只有6条船,因为有条船是破的。”禄劝县文物管理所工作人员张永兴告诉我们,红军在皎平渡上下游一共找到了37名船工。“每条船大概安排6名船工,他们轮流划,每划10趟就换人休息,但船一直在摆渡,没有停。”整整摆渡了7天7夜,红军3万余人终于顺利渡过金沙江。两天之后,敌人的追兵才赶到金沙江南岸,但一切都晚了。
巧渡金沙江,“巧”在何处?张爱萍将军回忆说:红军兵力浩浩荡荡直指昆明,蒋介石以为红军要攻打昆明,因为当时敌军主力已经被我们“调”到川黔边境去了,昆明十分空虚,便急忙把部队调转去守昆明,把敌人搞得晕头转向。红军趁机来了个向右转,直插金沙江边夺取渡口……等红军大部队都过了江,蒋介石才知道上了当,连忙派兵追赶,结果只能望江兴叹。红军从容渡过金沙江天险后,到达会理城郊休整。
如今,毛泽东指挥渡江时住过的山洞犹在,而帮红军渡江的37名船工都已先后辞世,他们的后人,在世的也已近耄耋之年。船工周启龙的儿子周庭荣81岁了,在面对采访团时,他不急不忙地装烟、点火,把烟袋叼在嘴里,笑起来满脸褶子。尽管耳朵有些背,但回忆起往事,周庭荣仍能道出不少细节。老人家说,当年父亲以摆渡为生,带着3个儿子住在山洞里,家中一贫如洗。“红军对老百姓好!我们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管会不会遭到国民党的报复,就去给红军划船了。”“渡江后,红军给了父亲21块大洋,后来都被保长抢走了”。
37名船工中,年纪最小的是22岁的张朝满。2006年,94岁高龄的张朝满在睡梦中安然离去。
如今,皎平渡口已架起一座斜拉钢索大桥,长达280多米。我们从大桥走过,桥下谷深水急,轰鸣声振得耳朵嗡嗡响。皎平渡北岸的绿树青草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铭刻着37名船工的介绍,有的船工连名字都没有,只刻着“向二糖匠”“扬麻子老倌”等绰号。这些向红军伸出援手的人,共和国没有忘记。
-新貌
丹桂飘香“农家乐”
走进云南寻甸县柯渡镇丹桂村,青石板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黄砖青瓦长征革命遗址,丹桂飘香,沁人心脾。
红军长征曾两次经过柯渡镇。在丹桂村当时一户地主的四合院里,毛泽东等中央首长对抢渡金沙江作了具体周密的部署。如今,柯渡红军长征纪念馆已经成为丹桂村的精神龙头。
在纪念馆参观结束后,我们在当地镇干部带领下,来到了一户特色“农家乐”所在。老板娘忙着在厨房内做饭烧菜,老板杨廷发则在外迎来送往,并同我们忆古谈今。
20多年前,杨廷发曾有过一段十分短暂的出外打工经历,后回来开了卷粉铺,每年顶多赚1万余元。大概从2005年开始,来这里参观的游客越来越多。杨廷发看到了商机,于是开起了“农家乐”,结果大受欢迎。10年来,除了菜单上不变的“凉卷粉”,杨廷发的生活和丹桂村的村貌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到旅游旺季,每天最多要招待40余桌客人。”
杨廷发告诉我们,他现在年收入有14万元左右,家里建起了新楼房,买了小轿车,一双儿女也上了大学,日子越过越舒心。“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沾了红军的光。”这句话是杨廷发的口头禅,也几乎成了他向每一桌客人介绍完以后的结束语。
和杨廷发一样因沾“红色旅游”光而发家致富的人在丹桂村里还有不少。土坯房换成了小洋楼,村民从靠天吃饭慢慢变成了靠产业挣钱。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回汉村民和谐共处,如今丹桂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道路越走越宽。
-亲历
云南威信扎西99岁老红军刘光荣:
没能走完长征路是我的终身遗憾
云南威信县党史办主任李朝洪告诉我们,当年参加红军的3000名扎西籍子弟中,如今还有唯一一位健在!
刘光荣
刘光荣(见上图),今年已是99岁高龄,住在扎西镇石坎村。得知我们要前来采访,家里人特地让老人家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了几个小时。
岁月无声,年华有痕。刘老已无法行走,坐在轮椅上,面容瘦削,两颊凹陷。话匣子一打开,刘老就有些激动,带着浓浓的乡音,时而冒出一两句有趣的地方俚语,逗乐了围在一旁倾听的人们。
无论如何故作轻松,再忆那段历史,仍然需要坚强的心智。
1935年春,红军大部队开进扎西,18岁的刘光荣动员本村几名年轻人一起报名参军。刘光荣被分到了红九军团,他跟着部队从云南威信县打到四川古蔺县,从太平渡渡过了赤水河。后来,一路又打到娄山关、遵义、贵阳。
一路走下来,从家里穿来的鞋子早已跑烂。战士们带的干粮根本不够吃,就到山上找点野果子。宿营地也很随机,有时在街上,有时是屋檐下、桥下。
四渡赤水,刘光荣参加了其中“三渡”,从云南北部过了金沙江,冒着枪林弹雨过了大渡河,又翻越了雪山、爬过了草地。他对过雪山、草地的印象极为深刻,每天都是风雪寒冷、饥饿难耐。“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苦!吃到最后没东西吃了,就只好啃皮带。”
后来在西北,刘光荣和部队失去了联系,无奈之下,他一路讨饭,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后,刘光荣一直在扎西石坎村种田,养育了3个儿子1个女儿。刘老的三儿子告诉我们,父亲不仅有几个儿女赡养,政府每月还发给他1000多元的红军失散人员补贴。
“长征没走完,是我终身的遗憾。”刘光荣如今仍不时念叨这句话。
铁鹤五部曲的平民武侠
一
铁鹤五部曲是民国时期北派武侠宗师王度庐的代表作,五本书分别是:《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还有《铁骑银瓶》。这其中最有名的,肯定是第四本《卧虎藏龙》。该书在2000年的时候,由李安导演拍成了电影,得了很多大奖。水涨船高,原作受到了很多关注。也让这套书,这个作者重新的回到了大众视野之中。所以,还是之前的观点,大众媒体对于文学作品的影响非常巨。它不能影响作品的质量,但是却可以影响作品是不是被关注。看到一个异性,首先在乎的还是他的外表。要是外在不出众,谁会多一份心去了解内在呢?
二
先说《卧虎藏龙》。
在书里面,本来讲的光是罗小虎和玉娇龙两个人的感情纠葛。电影里面则是多了一对,就是周润发出演的李慕白和杨紫琼演的俞秀莲。李安在访谈的时候说,本来打算只要拍玉娇龙和罗小虎的故事,后来请来了周润发出演李慕白,这么优秀的演员肯定要多给点戏份,让他撑得起来,充分发挥,所以李慕白的戏份也就加了很多。也因此,最后电影的容量就大大的超过了书。本来在第三部《剑气珠光》里面的内容,也给挪到了电影里面。
要是看过书后,再去与电影比较,会发现李安改得相当不错。按照原著的样子拍摄,只有玉娇龙和罗小虎的戏份,也能够撑着一部电影。类似玉娇龙逃出京城四处滋事的一幕,书里面还有多处。再就是李慕白怎么撮合罗小虎和玉娇龙,书里面也都有很详细的描写。如果将这些内容拍出来,也是挺有意思的,也有看头。不过那样的处理,就成了普通的江湖儿女的故事了,容易腻歪。
可是,在这部戏里面特意加上了李慕白和俞秀莲这老一辈的感情,做了比较,其中的滋味就出来了。一个是直来直往,一个是躲躲闪闪,有了对比,戏剧的冲突就才变得明显。而且按照李安的改编,李慕白和玉娇龙之间多多少少还有了点儿暧昧的东西,这就让四个人的感情更加的复杂。徐皓峰在一个文章里面说,李慕白之所以要让玉娇龙去武当山(书中是九华山),原因就是李慕白希望能借助玉娇龙来双修,让自己的功夫再上一层。李慕白师父江南鹤,被碧眼狐狸所杀,也是因为与她双修,却是不传授武功,引火自焚。当然,这都是一家之言,李慕白到底为什么要找玉娇龙上山学艺,是为了双修还是因为惜才,恐怕也就李安才知道了。这都是原书里面没有的。
与电影另外一个极大不同的地方,就是电影里面的人物年龄差距普遍变得很大,当然这可能也和参演的演员有关系。书里面玉娇龙是马上要出阁的小姐,其实也就十七八岁;而李慕白至多不过比他大了十岁,还是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如果有印象的话,里面还有郎雄饰演的铁小贝勒,李慕白就是把剑送给他,他在电影里面都是六七十岁的样子,可在书里他和李慕白也就差不到十岁,最多也就四十岁。但是电影里面这样的一改,大家年龄差得开了,其中代际观念的冲突就更加容易表现出来,不然差个七八岁,都是差不多一代人的事,就显不出这种代际之间的矛盾了,冲突弱了,也就不好看了。
三
除了李慕白俞秀莲、罗小虎玉娇龙这两对,电影和书里面都还对另外的一对给了篇幅来讲他们的感情故事:“一朵莲花”刘泰保和他老婆蔡湘妹。刘泰保是铁贝勒家的一个护院,是个闲人;蔡湘妹是和老父亲捉拿碧眼狐狸的捕快。这两个人的感情在书里得到很多篇幅的描写。很大原因在于,原书书里面李慕白和俞秀莲的事情,在《剑气珠光》讲完了,他俩的事情的处理方式,两个人都已经认可了,不会再有什么起伏。所以在《卧虎藏龙》里面,王度庐就是拿着这一对,就是拿刘泰保蔡湘妹跟玉娇龙罗小虎来比。刘泰保和蔡湘妹在江湖里面算是底层的角色,刘泰保就是会着几招拳把式,凭着为人还算仗义,在江湖圈里面还有点口碑,在铁贝勒的府里混了个差,看看院子,算是个帮闲;蔡湘妹则是跟着父亲千里追凶,功夫也不怎么样,还是最基层的官员,老爹死了,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和刘泰保拼在一块凑合过日子。和他们一比,玉娇龙是九门提督的千金,罗小虎是大漠赫赫有名的黑道,可偏偏这样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别看两个人的本事都是通天,就是受着家庭名分的羁绊,反而不能像是刘泰保蔡湘妹一样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比较,更是让人觉得感情这回事的无奈。可是到了电影里面,刘泰保和蔡湘妹基本上是短短几个镜头,简单交代。反而让人对这样的小人物的感情经历不再重视。
这种改编其实算是个很大的遗憾,主要就在于电影的整个环境将《卧虎藏龙》里面的武林世界变得太高大上了,反而失去了原著小说里面的民间气息。原本这套书里的江湖,完全是不同于金庸古龙给我们描述的那种。书里面的武林人士,不是什么远离尘嚣的世外高人,也都是市井里面的普通人,无非是会了些厉害的打斗技巧而已。
就第一本《鹤惊昆仑》来说,书名里的“鹤”指得就是江南鹤——那个时候还叫江小鹤,是个刚学成武艺的小伙子,后来成了李慕白的师父;“昆仑”说的就是昆仑派,这个昆仑派可不是曾经出过何足道那样人物的大门派,不过是一个拳师带了几十个徒弟练拳而已。换成现在,无非就是个武馆而已。故事的情节也是很简单,江小鹤的父亲跟着昆仑派的掌门鲍昆仑学艺,结果触犯了门规,也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就是有了外遇,结果被师父杀死。江小鹤想为着父亲报仇,后来学会了九华老人的功夫,最终报仇成功。这种故事要是换作现在的人写出来,基本上没人爱看,情节实在是太简单了。还也是因为当时是连载的缘故,很多枝枝蔓蔓的凑字数的地方,一眼也是看得出来,反复还是好几次,眼看仇就要报了,就出来了不相干的人物来搅局,一次两次还行,几次三番这些没头没尾的人物出来又没了,就让人不耐烦了。
四
除去这些,这本书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参考,就是在民初时代人们心里的“江湖”“武林”是什么样子现在人对武林的观念,大都是被金庸古龙塑造起来的,是港台武侠影视塑造起来的。这种情况就离着真正的武林很远了。而王度庐是清末的旗人,去古不远,所以他笔下的江湖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自他的生活。清末民初人们的江湖观念,就正是这种“市井化”的状态。武林人士没有脱离日常生活,学武功也是为了讨一个生活。如果非要套用金庸古龙那种模式,可以认为王度庐笔下的门派,只不过是达到了“帮派”这个层次,比如什么“巨鲸帮”“青龙帮”“龙门镖局”之类的。张公子佳玮也有文章谈到武侠小说里面这个分层。不过从现实而不是小说的角度回顾,反而这种“帮”才是最有可能存在的江湖。其实现在我们说的那些个“漕帮”“盐帮”就很有这种特点,包括民国的“青帮”“红帮”甚至是“袍哥”“洪门”都有这种情况。不过后面举的这些例子离着我们一般感觉到“门派”就差得很远了,这些往往奔着大型社团去靠拢。要是拿着镖局来说,就好像一个跑单的和顺丰那种差距。
不过门派也好、帮派也好,有的时候很难分得清的。其实我们看金庸最早的一本《书剑恩仇录》,里面的帮派痕迹就非常的明显。里面的红花会就谈不上什么历史传承,就最多是两代人,一个是于万亭,一个就是陈家洛。这个里面就没有了武术的传承,都是在外学艺加入了红花会。这就是和所谓的门派最大的不一样。王度庐小说里面的帮派和门派,则是分的没有那么清。武艺学好了自己可以单干,也可以去别人那帮忙,这个倒是不一定。反而看金庸古龙的小说,尤其是金庸的,这两点分的倒是很清楚。帮派一般不正式授徒,教的也都是各个门派的武功。张佳玮就是从这个地方将门派和帮派区分出来。最近比较火的《量子江湖?燕子坞》也是这个分法。当然,真实情况是什么样,是不是说两者真的泾渭分明,这个就需要下工夫去考证了。单靠着什么小说去脑补,绝对不行。毕竟小说还是虚构的。
也因为这些武林人士门派在生活中无处不在。他们就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与官方的关系。前面提到,玉娇龙出身就是九门提督,那换作现在就是北京市公安局长,是一个很大的官。但是,书里也好电影里也好,都有一个情节就是,铁小贝勒希望玉娇龙的父亲玉大人能够结交江湖人士,让武林中人能够起到自己管理自己的作用。不然,没有这些江湖人士的支持,有的案件往往就是有头没尾,破不了。也是有了江湖人士的熟络,很多不法事情也能提前得到线报。举个例子,这就好像是《无间道2》里面黄秋生和曾志伟的关系,明知对方可能从事不法行为,可还是希望控制在小范围内。这个比起原来那些远离朝廷,不理会官府的江湖人士,这就可信、可能的多。再有一个就是,江湖人士一旦作奸犯科都很担心被官府知道,要是他们有了冲突,也是宁愿采用私下解决的方式。不管是怎么惩罚,私刑都是在某种程度上被认可的。只要双方都是武林人士,不把这个问题引入一般民众的生活里,官差似乎也是不太管的。这在《鹤惊昆仑》和《剑气珠光》里面都有很详细的描写,一般是苦主不闹事,官差就当成没有看见。按照朱苏力的看法,私刑存在与否也表现了政府的控制力。可以想象,当时清政府对于民间的控制因为生产和通讯水平的限制,自然不能像现在这样面面俱到,也就姑且放任江湖人士内部的争斗,授权他们能够利用私刑来解决问题。当然,这个前提就是不能让这个圈子扩展到一般社会上。从这点出发,虽然这套书没有攀附什么具体的历史事件,但是里面的细节却都是能找到根据的。
这套书作为武侠小说,还有另外的一个特点,就是书里的武功非常简单,按照机器人大战的分类,这个可以算是“真实系”,只要是条件允许,现在的人也完全可以练得出来。用我们现在的目光来看,里面那些绝顶高手们,就是李慕白、玉娇龙他们的武功,也显得非常的普通。如果按照电影的设定,这部书的差不多是乾隆年间。横向比较的话,金庸的书里那个年代最厉害的武功要算是陈家洛的百花 错拳了,这是一种非常炫的武功。但是王度庐书里的江湖人士,要是会发暗器,能点穴就是厉害得不得了了。第三本《剑气珠光》李慕白偷走的那本秘籍,其实就是一本人体的穴位图。能把这个当成宝贝,说明王度庐的江湖世界,确实是对于武术没有太超出一般的设定。按理说王度庐活跃的年代,正是中国武术最后的辉煌时期,正是国术大师们活跃的时期,他这么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所看到所听到的一些影响。很有可能这些江湖人士的表现,正是中国武术的真实表现。至于后来写出的什么小无相功、化功大法、独孤九剑之类的,就完全是臆想了。不过,这也是想象而已,民国时期的国术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现在也是众说纷纭,没有个准话。如果拿着小说来看,毕竟当时还有《蜀山剑侠传》这一谱系的超级系作品,它能写成那个样子,如果说没有什么生活基础,也未必不太可能。
五
《鹤惊昆仑》后面两本《宝剑金钗》和《剑气珠光》说的都是李慕白和俞秀莲的感情纠葛。第一部是三角恋,写的是李慕白刚走江湖,认识了俞秀莲,看对了眼。后来得知人家俞秀莲早就定亲了,就很灰心去到京城讨个名堂。在北京,阴差阳错的认识了俞秀莲的未婚夫孟思昭,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孟思昭因为帮着李慕白去讨个说法,结果不幸被杀。李慕白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兄弟,就更加的断了和俞秀莲成婚的念想。第三部《剑气珠光》,则主要说李慕白因为在《宝剑金钗》最后杀死瘦弥陀黄骥北入狱,江南鹤把他救了出来,让他在杨公久家养好身体后,到江南安徽当涂拜访静玄禅师之后,到池州与江南鹤会面。李慕白在旅途中获取青冥宝剑、穴道图,又获悉杨公久的养孙杨豹获45颗奇大珍珠,因奇货可居而遭江湖围追。这个杨豹就是罗小虎的兄弟,这个人物的设定也是也挺奇怪的,有头没尾,是设计上的失败。袁良骏在《武侠小说指掌图》里面就指出这个人物完全是没有必要的,纯是为着推动情节而出来的。而这么一本小说要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来推动,也说明这本书确实问题很多。袁良骏也说这个《铁鹤五部曲》里面,只有《卧虎藏龙》算得是精品,其他四本只能说是泛泛之作。不过即便是泛泛之作,已经超过眼下很多的注水的武侠小说了。
刚才说到杨豹偷了珍珠,那些珍珠是来自于宫廷,与李慕白一个恩公的冤案有莫大干系,于是李慕白又重新追踪此案。李慕白自江南复出后成为隐侠,还暗中扶助俞秀莲等人解救了杨公久的孙女杨丽英。这两部的书基本就是围绕李慕白和俞秀莲来写,前一本《宝剑金钗》的情写得比较多,尤其是两男一女的这种模式,也是很多戏剧中经常出现的,比如吴宇森的《纵横四海》、王晶的《O记三合会实录》等等。两名男主首先必须是相知相重,光是情敌可不行,那样的人物关系之间就少了张力。两个男主必须要在爱情和友情之间做出选择,这种矛盾的过程才更加彰显了戏剧性,也更加的好看。或者是一方感情失败做出报复,或者是一方愧疚做出什么补偿,都会因为内心的冲动推动情节的进展。这样就好看很多。这个和“刺马”模式,绝对是有的一比。
六
在这套书里,就像是李慕白和俞秀莲的感情,不管是书里书外都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可是因为李慕白与孟思昭两个人之间的恩义的关系,却绝不是一句迎娶俞秀莲就能解决问题的。这个牵扯到了另外层次的人性的选择,有的时候明明知道这样做肯定是对自己好,可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说到底,李慕白到底也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人,有情义又热血,愿意为了自己的兄弟牺牲自己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不过一直这么说,就会有了另外一个问题,就好像是说俞秀莲完全被物化了,成了两个男人感情之间选择的砝码。没有人在乎俞秀莲的选择,反而只是通过她表现男主人公们的高风亮节。不过要考虑到这部作品可是将近一百年了,要是强求以前的人有这种觉悟,也不现实。
不过要说王度庐是完全的男权主义也绝对不合适。《卧虎藏龙》里面的玉娇龙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因为她内心对于家庭的封闭的不满,愿意走出家门,自己去闯荡江湖,这基本上就是现代女性的觉醒了。说是女版的觉慧或者国产的娜拉,都不算是太过分。所以从这可以看出,王度庐对于女性角色是非常喜欢的,而且是避免了传统小说里面那种将女性视为男性附庸的缺陷。在《剑气珠光》里面,俞秀莲也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她和李慕白就是书中的两条主线,李慕白追查宝珠的下落,俞秀莲去给杨家姐妹报仇,两条线展开,同样的精彩。要是说的话,反而是李慕白在书里面有的行为当不起大侠的名称,他的有些行为显得孩子气,比如莫名其妙的去偷江南鹤好友的功夫秘籍,这个行为就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师傅的好友,而且也并没有说不要他学功夫,他却多此一举去偷这个秘籍,完全就没有合理的动机解释。只能把这个看成是故事推进的需要,可这样一来,就显得李慕白整个人物很不成熟,甚至很可笑。倒是俞秀莲在书里面,处理事情就得当的很多。在帮着杨姑娘报仇的一段中,她是有个师兄和她一起,这个师兄就是血气方刚,凡事冲动,好几次都是他把事情弄得更乱。这个时候就全是俞秀莲替着她的师兄出主意,也是她管束他这个师兄,才没有更多的乱子。这样和李慕白一比,就显得俞秀莲做事更加有考虑有计划。
七
第五部的《铁骑银瓶》。这部说的是玉娇龙在《卧虎藏龙》结尾,假装从北京妙峰山投崖自尽后,偷偷地出了玉门关,和罗小虎生活在了一起,并且有了身孕。结果二人最终还是因为身份的差别,没能够坚持下来。玉娇龙就一路在新疆活动。结果路上分娩一个男孩,却好巧不巧,被同时住店的一个官太太拿着个女孩把孩子给换了。这个男孩就是这部的主角韩铁芳,换了他的那个官太太却遇上了祁连山的土匪,孩子阴差阳错就落在了别人手里,让养父拉扯大;女孩则是玉娇龙自己抚养,起名香雪瓶。故事就从十九年后真正展开,就是这两个人物如何认亲,如何报仇,如何相爱的事情。故事大致可以分四个关节,第一处是韩铁芳误以为官太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要去祁连山找那个山贼报仇,结果在路上和戴阎王一伙人对上了。玉娇龙偶然路过,发现韩铁芳正是自己失散的儿子,结果没来得及相认,就病死在路上。第二个地方,就是韩铁芳到了新疆地界,与香雪瓶发生的事。两个人算是郎才女貌,一看就对上了眼。可是韩铁芳却因为自己家里有了新婚妻子,就不能对香雪瓶动感情。两个人纠缠不清,像极了李慕白和俞秀莲当年的情况,不过这次是男方有了婚配。在这个地方,韩铁芳和香雪瓶二人,通过个人的叙述,也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韩铁芳虽然知道自己的生母并不是在祁连山被捉走到那位官太太,可还是要除这一害。这就是书中的第三个部分。书中最后一大关目,是韩铁芳回到老家,发现之前遇上的戴阎王联合洛阳周边的一些道上人士,横行乡里,并要自己的家财和性命。这就又是一番搏斗。自然,韩铁芳最后是为民除害。至于感情上,王度庐这次没有弄成李慕白和俞秀莲那种遗憾。韩铁芳的发妻,王度庐写成信了佛,自然和韩铁芳就断了婚事。这样韩铁芳才能迎娶香雪瓶,这两个人也才能在一起。
从李慕白俞秀莲、玉娇龙罗小虎和韩铁芳香雪瓶这三对情侣的结局来看,王度庐本身的婚姻观还是非常传统的。其实还可以加上李慕白师父江小鹤与他的青梅竹马鲍阿鸾。这个鲍阿鸾是江小鹤仇家鲍昆仑的孙女,所以这个就是爱上仇家的传统爱情故事模式,有很多的类似文章,就不太多分析了。不过其中的描写却是感人的很。在这些细节的地方,王度庐的文笔之好,完全的展示了出来。
说回后面的三对情侣,王度庐这么处理,当然和他所处的环境有关。李慕白和韩铁芳这两者面临的问题有很大的相似性,但是阻力小的那个就容易解决,问题大的那个就只能默默忍受。第五部最后也交待了李慕白和俞秀莲的结果,在《卧虎藏龙》十四、五年之后,俞秀莲就英年早逝,估算起来也就四十岁出头,原因也是和李慕白有关,恐怕就是郁郁寡欢郁郁而终。至于李慕白,则一直在九华山练功,没有入道,还是常人,不过之后十几年没有出山,自然也就没有再见俞秀莲。两个人用不一样的方式,消化这份感情带来的桎梏。虽然俞秀莲死的早,不过活下来的那个才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吧。这些都不好说。
玉娇龙和罗小虎的感情,则是另外的情况。两个人明明已经在了一起,但是一个官家小姐出身,一个响马出身,久而久之就有了问题,两个人就不欢而散。本来罗小虎在新疆贩马赚了大钱,想着捐个官。可是总是没有门路,就这么被耽误了。后来和玉娇龙分手后,就在新疆的地界混着,凭着自己早年的名号和手下,稀里糊涂地混日子,直到最后死。玉娇龙仗着自己的武功,在新疆则是横行霸道,行侠仗义,打出了名号,也挣下了家业,在新疆和伏地魔一样,一般人都不敢提她的名讳。可最后死的时候,要是没有韩铁芳,也是伶仃一个人。这对爱侣,虽然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可到最后落得个反目成仇,天各一方,也怪让人唏嘘。他俩的问题,并不是外界给予的压力,而是两个人自身没有办法生活在一起。造成这个的原因,书中归咎在身份环境上。这就不同于其他两对,他俩的问题完全是内在产生的,是没有通过外力来解决的。当然,可以要求李慕白不用在意俞秀莲未婚夫为自己而死这个事,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样迎娶俞秀莲。这个当然不是说做不到,但是毕竟外界还是会有非议。不过越是到了后来,外界的压力其实已经很小了。他们所不能跨越的,还是内心的对于道义和价值观的坚持。在他俩代表的武林人士心目中,世界上有远比爱情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去坚守。所以,造成的结果就只能是两个人的委屈。两个人最终没有跨越这份界限,其实也算是求仁得仁,恐怕还是要为他们感到高兴才是。
至于玉娇龙这一对,他们的悲欢离合,更多的是有着现代爱情的特点,或者说是现代爱情小说的特点,就是“恋爱大过天”。尤其是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了。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受到这对年轻鸳鸯的影响,想要看这俩人能搞出什么名堂。也就像是所有的爱情小说一样,他俩也终于在《卧虎藏龙》大结局的时候在了一起,算是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这一对情侣的妙处,并不在他俩费尽千辛万苦在了一起,相反,他俩的分开才是更值得关注的。上面说到了他俩的分开就因为是无法一起生活,这个结局真是让人觉得唏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早知道会嫌弃罗小虎不是当官的,干脆就和鲁翰林在一起就得了。这一对在一起当然是两个人的心意,分开也是因为二人主动的选择,和那些因为外力所分开的爱情有着绝然的不同。从这点来看,王度庐小说中对于感情的认识已经和现代人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即便这个地方写的如此高端,最后一本里面还是落了俗套,使得韩铁芳这对的爱情显得很简陋粗糙,没有之前两对那么丰富与动人。这种写法没有坚持下去,这个确实是有了不同于之前的种种爱情小说,已经开始让人本身的情感作为推动力了,而不需要特意设定的外在的情节。这样的写法确实高端,让书里的人物彻底的活了起来,而不仅仅是作者的一个牵线木偶。这种注重人物内在动机的武侠小说,现在最多的当然是古龙笔下的侠客们。不过徐斯年提出这种写法正是最早由王度庐引进武侠小说,古龙也是受到了前辈的滋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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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亭第三十四回 单刀赴会
第三十四章 单刀赴会
且说金刀和白回龙匆匆别过丐帮彭帮主后,连夜疾行,直奔河南而去。
一路上两人极少交谈,到了河南境内,白回龙却不愿再跟随而去,金刀当时问明他的去向,直奔河南老家。
天幸白回龙通风报讯得早,金刀回到家后,见老父幼弟依然安好,总算放下了心。
他和老父谈了几个时辰,决定了许多事项,这时那红衣僧人已赶了过来。
红衣僧人骤见金刀居然又在河南出现,俱皆大惊失色,金刀乃是恨透了这一批人,出手之间全是最凶险恶毒的杀招,苦战一场,盖世金刀大发神威,将红衣僧人完全毙于刀下。
当下金刀便要再度赴西疆之约,便将幼弟送至白回龙处代为抚育,若是自己还能生还,再去接回家来。
金刀安排了这些事,又将金刀留在白回龙处,这一举确实大出白回龙意料之外,但谷三木执意如此,他也无法,但心中隐隐已生不详之念。
金刀一人再上径途,急急赶往西疆,他那里知道这留下金刀在白回龙处的安排,居然能救了他一条性命!
这一段经过,杜天林是知道的,他和彭帮主主要便是要听金刀到了西疆后的情形。
这时听到谷三木已说到要紧之处,不由得凝神倾听,谷三木说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口气,面上现出些微激动之情,缓缓继续说出惊天动地的西疆之战。
层层密云布满了天中,昏暗笼罩着大地,这时狂风四起,地上的砂石与枯萎的树枝满天飞舞。
一片广大的沙漠地,风沙之中,只见尽头矗立一座奇形的高山,远看上去,全是巍嵯崎的怪石,根本看不到一点绿色。
忽然,在这荒山沙漠之中,出现了一点人影,那人竟然在漫天黄沙之中全力奔驰,很快地,已来得近了,原来是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只见他身着青衣长衫,方面大耳气派堂堂,双眉之下,两颗眸子射出凛凛神光,奇的是一路奔驰而来一袭长衫却是半尘不染,显见长途跋涉,却仍然精神奕奕。
来到山石之旁,他足步微收,停下身来,四周张望了一阵,只见他剑眉深锁,显然心事重重。
正待离去,忽然之间他双目神光暴长,向着一堆怪石沉声喝道:“朋友,难道还不肯出来相见么?”
话声未落,大石之后闪出三名大汉,三人一式紧身短衫,手中各提一柄三尺长剑,满面俱是惊骇之色,想是惊疑自己三人早已屏气藏身石后,不知如何仍吃人喝破。
为首一人年纪较长,抱剑恭身说道:“我等三人奉庄主之命,在此恭候谷大侠大驾。”
谷三木嗯了一声,仍然背着双手道:“你们庄主是何人?敢是神龙本人么?”
三人面对盖世金刀,丝毫不敢放肆,齐声答道:“敝庄庄主姓罗,与神龙并非一人,但此刻神龙他老人家正在庄中。”
金刀闻言呆了一呆,但未及细想,摆手道:“那么烦请诸位引路便了。”
三名大汉亦不答话,齐齐一矮身形,向前疾奔而去。
谷三木心中忖道:“那罗庄上不知到底是准,神龙既然藉此庄作为约战所在,显见早有准备。想彭兄曾当面告诫过我,神龙此次公开定下了后约,乃存心将我击倒,不止于胜负,而必存生死斗争之念,这趟西疆之行,将为我出道以来最为险恶的一次经历,乃可断言,我一定尽量小心应付一切!”
主意一定,瞥见那三名大汉已自出去好几丈,金刀便自提气,也不见他迈动足步,即向前疾驰而去。
走了半个时辰,三名大汉斗然收住脚程,回头一看,只见金刀如影随形,始终背着双手,跟在自己身后一尺,心中俱都暗暗忖道:“盖世金刀果真名不虚传,一身功夫已入化境,途中几次回头都未见人影,不知如何他竟然一直紧贴身后,自己在江湖道上亦小负名气,却至今未曾听说有此功夫!”
为首一人指着远处黑压压一片连着的屋舍说:“那边便是敝庄了。”
金刀顺着手势望去、只觉屋舍连贯,气势相当雄伟。
又奔了一程,已然来至近处,只见屋舍俱都依山而建,有一半建在山坡之上,层层加高,庄门之前,悬了一面横牌,其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
‘八玉山庄’
这时庄门之前有四人走了出来,分别两边,一齐向三名汉子行了一礼道:“三爷回来了!”
当先那名汉子摆了摆手道:“庄主他们都在么?”
金刀听说“他们”,心想神龙定然邀有不少帮手。
四人一起颔首说道:“庄主他们在大厅中等候已有多时。”
正行走间,迎面又来了两个锦衣大汉,腰际各挂一把阔背大刀,两人都上前来,对谷三木行了一礼,居右的一人说道:“庄主有请谷大侠!”
金刀心中暗中忖道:“这八玉山庄果然气派不同,先前三人一身轻功已甚了得,现时这两大汉,两目之中精芒隐射,分明亦是内家高手,那庄主不知究竟是何人物?”
心中正自思索,那先前三名大汉向金刀行了一礼,返身向另一方向走去。
金刀于是便随着两个锦衣大汉仍然向前行去,走了一会,来到一座大厅形建筑物之前,那两人跨前一步,一左一右分立在台阶之上。
台阶两侧站了七八个汉子,俱是一袭锦衣,见金刀已步上台阶,乃齐唱道:“谷大侠到—一”
话声来落,金刀已自进入大厅之中。
此时外面天色昏暗,似是风雨将临,但大厅里却灯火辉煌,照耀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金刀眼光四下一扫,登时大吃一惊。
原来大厅中竟然黑压压地坐着二三十人之多。
正中间坐着两人,右首一人生得中等身材,双目之中神光时隐时露,威猛之势溢于言表,一望即知便是内家造诣极为高深之人,想来此人必是神龙无疑。
为左一人年约四旬,面色红润,颔下长髯微拂,气度极是不凡。此人未曾见过,一身功力似已臻化境。
正堂左侧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灰衣僧人,双目之中,不怒而威,金刀一见此人心中不由的一惊,久闻大禅宗神功深不可测,据说有鬼神之能,不知那彭帮主如何与他接触,今日仍然来到此地。
禅宗身边一人,生得龙凤之姿,身材适中,手摇一柄乌黑精钢铁扇,潇洒中自然带有几分威猛,原来就是月余前见到的青海赵宫凡!
大厅右侧站立一群红衣僧人:头戴红色僧帽,正是飞龙寺僧人的装束打扮,这群人个个手捧木鱼,面上沉重严肃,木无表情,双目中均是寒光闪闪,一见便知都是罕见的内家高手。
金刀心中暗数,正是一十八人。
谷三木眼光最后落在飞龙十八僧身后一人,只见他一身俗装打扮,背负着双手,正自欣赏墙上悬着的一幅画。
他面上毫无表情,自始至终,嘴角都不曾动一动,似乎大厅中的一切都与他丝毫不发生关系。
金刀忍不住多盯了他一眼 方始发觉他脸上带着一层人皮面具,一双眸子精芒时隐时露,分明内家功力已臻极顶。
谷三木仅只一瞥,已将所有人物看清,心中不由暗惊,但表面上仍然一副洋洋自若的样子。
金刀方才踏入大厅,正中两人同时自座中呼的一掠,来到金刀面前,右首神龙哈哈一笑,道:“谷大侠真乃信人,千里迢迢赶到西域赴约,老夫怠慢了。”
神龙一面出话招呼,却俺不住满脸惊疑之色,两道眼神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金刀。
谷三木未及答话,左边那红面长髯的中年人已自说道:“谷大侠驾临敝庄,在下实感万分荣幸,沿途冒犯之处,尚乞鉴谅。
金刀看见神龙满脸惊疑之相,心中不由暗自好笑,但也不便道破,只是随口答道:“久闻八玉山庄气魄之大,雄冠两疆,今日谷某能藉践约之机,得以瞻顾,实是三生有幸。
说罢向二人一拱手,作为答礼。
这时,大厅中顿然鸦雀无声,只听见三人对答之声。
罗庄主此时抬手微微向后一摆,说道:“那边诸位想来谷大侠均已识得?”
谷三木凛凛神光随着罗庄主手势,又将各人再度打量了一阵,同时抱拳向各人招呼。
金刀始终猜不透那木无表情,俗装打扮的人是何来路,总觉得他有着万分神秘之感。想着,想着,心中不由暗自警惕,对这人必须特别加以小心。
罗庄主与金刀客套之际,神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似乎正在想着一件难以决定的事情。
神龙心想那日在少林寺吃那人一掌震退,错非金刀,天下间还有谁能有此能耐?
谁知今日赴约的金刀竟是另外一人,看他双目之中,精光时隐时现,分明已臻返蹼归真之境,若非那人告知,他岂会赴十日之约。闻说谷三木所到之处,始终不曾离开那柄金刀,那么今日赴约之人乃是真正的金刀了。
可是那日少林寺解危那人又曾是谁呢?功力竟然如是之高,他若与金刀是一路的人,则今日之事将不能善了。
无论如何,从今日赴约的金刀身上,定然可获致线索!
神龙正自思量,耳中只听见金刀朗声说道:“此番谷某赴约而来,不意竟然恭逢盛会,幸甚幸甚。”
金刀心中如何不知厅中诸人必是为着自己而来,只是故意如此说话,想看神龙如何回答。
神龙闻了一怔,没有料到金刀竟有如此一语。
说实在的,自己并未邀约诸人前来,除了飞龙寺僧人之外,其余各人均都闻说盖世金刀与神龙约战,故而不约而同来赴玉八王山庄。
神龙心中转念,口中却道:“谷大侠自崛起中原,声名如日中天,盖世金刀所向无敌,是以西域武林同道均自赶赴本庄,无非是以能得一见谷大侠风采为荣。”
谷三木双目之中射出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神龙。
神龙脸上晴阴不定,似乎正在转甚念头,谷三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只是在座诸位,谷某大都在中原道上得曾相识。”
此言一出,厅中情势登时显得紧张起来。
那赵宫凡在一旁似已不耐,冷冷地道:“今日此为何来,大家心中有数,何必在言词上针锋相对?”
谷三木闻言陡然仰天一声冷笑,转身向着赵宫凡说道:“赵兄真是快人快语,谷某正要请问一月之前,赵兄苦苦纠缠谷某,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赵宫凡听他如此一说,一时迟迟答不出话来,他却一转目光,注视着神龙,似要等待他的回答。
原来赵宫凡只想事情能尽快解决,因而故意转望神龙,要看神龙如何答话。
神龙心中本想多问金刀几句,好探出他与那少林助拳之人到底是何关系。
现下赵宫凡不知好歹,竟然将局面弄僵,还故意表示是自己指使他去找金刀似的,不由心中对赵宫凡恨极。
神龙是何等人物,眼看众人俱都将眼光看向自己,赶紧装出一付毫不知情的样子,啊了一声,道:“原来你们两人已先见过?”
其实当时赵宫凡与神龙均有默契,言明由赵宫凡试探金刀虚实,并尽量除去金刀赴约时助拳之人。
及至苗疆血魔与赵宫凡目睹金刀神威,连败武当第一高手白棠和昆仑掌门人一元大师之后,方知金刀功力已是瞠目武林,高之又高了。
再说金刀眼看神龙与赵宫凡二人装聋卖傻,心中早已不耐,登时剑眉一挑,一股英气直逼而出,双目紧盯着赵宫凡道:“赵宫凡,前日一别,想必你记忆犹新,当时你一再相逼,我对你已是够容忍的了,今日你若仍然如此,谷某决不对你客气!”
他这几句话说得怒容满面,大厅之中立刻一阵安静。
赵宫凡只是冷笑不止,斗然之间,只见他倏一侧步,反手自长袖之中抽出一柄长约尺半,黑黝黝的精钢扇形兵刃,刹时铁扇一挥,一股极强劲风真射金刀胁下,同时大吼一声,道:“姓谷的你接我这一扇!”
金刀冷不防赵宫凡说打就打,只气得双目中寒芒四射,说时迟那时快,金刀猛一收小腹,双足一顿,钉立当地,全身向后平躺下去,同时右臂倏伸,戟指如剑,凌空点向赵宫凡胸腹大穴,一刹那间,已然连连点出五指。
那赵宫凡面色陡然大变,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惊乱之色,只因那金刀竟于如此劣势之下,仍能使出这种招式!
此时赵宫凡胸腹之间大穴,悉数为金刀指式所封,若不及时后撤,则必然落个同归于尽之局,急切之间,赵宫凡一收扇式,紧紧封住胸腹要穴。
金刀一击平反先手,立刻上前三尺左右,一言不发,左右手互挥,连发三王拳,内家劈空掌力有如怒滔裂岸,汹涌而去。
赵宫凡此刻面色凝重,丝毫不敢大意,钢扇左右摇动,倏拍突点,每一招发出,似乎都含有无比内力,举手投足之间,内力如泉。
金刀似乎没有料到,月余不见,赵宫凡扇上又有新功夫,一时左架右挡,竟无攻势可言。
十招一过,那金刀忽然拳式一变,缓缓发招,拳拳平淡无奇,但隐约之间,却挟有风雷之声。
只见那赵宫凡面上蓦现骇然之色,一时之间扇上招式似乎俱被金刀拳风封死,连递出去都感困难。
盖世金刀果真名不虚传,至今仍未亮出兵刃,就是拳上功夫,已是如此了得。
刹时之间,赵宫凡面上泛过一丝紫色,手中精钢扇子急顶而出,同时将真气布满人身,扇子顶端内力聚集,如泉涌出,只闻半空之中嘶嘶破风之声不绝于耳,声势委实吓人之极。
这时大厅中诸人无不摒气凝神,观看武林中难得一见之大战。
却见那金刀,每发十拳,威势便自增加一些,真如传闻之中所言,威力由低而强,拳拳由简而深。
到了二百招,金刀已是拳拳领先,赵宫凡除了硬封硬架之外,别无他法对拆。
四周观战之人,看得真是心神俱醉,对那金刀的武功,不由又惊又怕。
此时那俗装人不知何时已移至场内,原本背负着的双手,也已拢至身前,只是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出他满脸紧张之色。
只听“呼”“呼”之声大作,原来到了三百四十七招时,金刀连发三拳,内力似乎用之不尽,第三拳冲出,金刀面泛红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宫凡。
赵宫凡接至第二拳时,已是面色苍白,一连退后三步,眼看金刀第三拳击来,必将不支。
说时迟,那时快,金刀第三拳一冲而出,劈空之劲宛似有形之物,劲风呜然响起,直奔赵宫凡,却在此时,金刀猛觉背后有一股暗劲袭到。
金刀直觉地感到身后这股暗劲竟有莫可抵御之势,即刻猛吸一口真气,将全部内家真力运足布满于后背之上,准备硬接下这一击。
同时吐气开声,金刀竟然硬生生将挥出去的拳式撤了回来,顺势运足十二成内家真力发出一掌,向身后迎着来势猛挥出去。
盖世金刀神威震人,满场高手俱都惊得呆住了。
只见金刀衣衫长袍被那暗劲吹得向后急压,迎风欲裂。
那赵宫凡抬目望着金刀最后挥来的半招拳式,右手却是无力再架,蹬蹬蹬一连退了三步,终于双腿一软,一跌跌坐地上。
此时心中更觉骇异的却是金刀自己,他抬眼盯了那发掌暗算自己的俗装人,不知如何,自己运足全劲发出的一掌,竟石沉大海,完全被那人用一种古怪功夫生生化去。
金刀仰天吸了一口真气,只感到胸腹之间一阵剧痛,一口气兀自提不起来,谷三木当下神色一惨,但却不动声色,面上似乎愈现坚定,暗中运气调息。
隔了半晌,金刀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那俗装人一字一字沉声道:“这位朋友好功夫,只是这种见不得人的打法,谷某倒要再领教领教!”
只听一阵尖声锐气的笑声接着响起,从来不发一言的俗装人终于开口,倒教全场人听了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蹩扭。
他隐隐的说道:“传闻金刀盖世,果然名不虚传,我只是见赵兄已自不敌,想来谷大侠亦不至赶尽杀绝吧!”
说罢又冷笑不止,令人听了觉得无比厌恶。
神龙在一旁已看出金刀已经遭俗装人暗算,受伤不浅,心想此时收拾金刀,正是良机。当下假意说道:“谷大侠此番乃是应在下之约而来,理应由我奉陪谷大侠才是。”
金刀本来便未存侥之心,闻言心想自己业已受了内伤,若再久拖下去,只怕不能全身而退,不如赶快与神龙作一了断。
心念既定,当下朗朗说道:“如是甚好,请划下道来,谷某奉陪就是!”
这时整场中一片寂静,大家好似呼吸都不敢用力,心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立刻就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斗。
神龙忽然微微一笑 道:“三月之前,谷大侠为少林寺插上一足,今日在下仍然想请谷大侠三思而行。”
原来神龙眼见谷三木一身功夫瞠乎武林,较之少林寺上那人分明不退少让,存心点醒谷三木,惟恐目下此人不是真的盖世金刀。
谷三木懂得神龙的用意何在,陡然放下面孔,冷冷地道:“不错,三月之前少林峰顶确非谷某,可是阁下想凭一已之力,仗恃神功,以天下为敌,大悖正道,则谷某明知有人冒名顶替,也要一赴此约。”
金刀说到这里,面上神色甚为凝重,望着神龙一瞬不瞬。
大厅中人,除了神龙之外 俱皆大惊,顿时议论纷坛,原来少林寺解危之人与今日赴约者并非一人,那么那人又是谁呢,竟能将西疆神龙击退。
神龙此刻面对强敌,深怀戒心,否则依他狂妄之性,怕不早已发作出来,闻言双目之中,精芒四射,闪烁不定,好一会始沉声说道:“在下要作此举,早已不计成败,但尽一切手段争取自己的,若是有任何阻碍,在下决心打通到底!”
金刀叹了口气,道:“谷某还是劝阁下三思而行的好!”
神龙冷笑一声,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谷大侠,还有什么指教么?”
谷三木四下望了一眼,只见众人都不作声,望着自己与神龙,他此时明白自己已然负伤,要想胜过神龙,实是毫无把握,但今日一战,他心里明白是绝不可免的了。
当下也不答话,退后半步,一弓背,唰的一声已将背后包袱震成片片,手中连刀带鞘当胸而立,口中道:“请!”
神龙口中微哼一声,同时足下移,已和金刀打了一个正对的照面。
金刀双足微微半蹲,脸上露出相当紧张的神色,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整整有一丈之遥,双方似乎已到了白刃交接的情势,任何一个失着,立将遭致今身之祸。
蓦然之间,那神龙右手平伸,劈面一指点来。
金刀不敢丝毫大意,不待那神龙欺近,已低吼一声,连刀带鞘一横,登时发出内力挡了一记。
只见那神龙双目如惊,寒芒四射,双足一前一后微微半屈,左掌斜伸背侧,右臂平伸,戟指如剑,不住凌空虚虚点划,招招不离金刀胸腹大穴。
金刀面色登时大为紧张,他长吸了一口气,双目紧随神龙指尖不住移动,同时横刀当胸,那宽阔的刀背平胸三尺左右,不住幌动,那神龙指指发出如有形之物,只听“叮”“叮”“叮”三声,金刀分纹不动,神龙攻势登时为之一停!”
神龙攻势一挫,金刀便不再松手,一翻刀背,平平削出一刀。
这一刀削出的姿态以及部位均十分古怪,令人有一种看不习惯的感觉,只觉这一刀并非完全攻出,倒有八分向内收势。
神龙脸上掠过一丝芒然之色,似乎也不明白金刀这一式用意何在。
眼见那一刀削势已尽,突然平地之间用好似起了一阵旋风,神龙只感周身有一股巨大的力,吸引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向前跨了一步—一
神龙大吃一惊,直觉地感到金刀立刻就要施展出更厉害的招式,他想都不想,身形一轻,呼的一声已然腾空而起。
眼前人影一闪,金刀身形也自凌空飞起,只听金刀大吼一声,半空之中呼呼一连三式,疾若电闪。
这三式方法,虽是快若闪电,但却是三式完全不连贯的招法。
只见神龙身在半空,面上蓦现惊骇之色,连忙双掌当胸向外一翻,拍向金刀刀背,同时身形紧跟倒转,在刀影之中左右闪动,呼的一声两人在空中交叉而过,神龙落在两丈之外,面上满是又惊又怒之色,左肩长袍已被割开一条裂口,但总算给他避过一场大难。
金刀拼出全力想在三招之内重创神龙,无奈仍然吃他逃脱,落地后一阵摇晃,冲出两步方才收住身形。
只因腾空而搏,最是消耗真力,金刀勉强提气凌空,内伤又发,此时已然有如强弩之末,欲振乏力。
神龙见金刀似已内力不济,立刻觉悟到正应以硬功相拚方能致金刀于死地。
一念至此,立即喝道:“你再试试这招—一”
同时蓦然双足一弯,半蹬下来,双掌一拍而出。
刹那之间,金刀只感一股古怪无比的阴劲在身体四周散发开来,胸前压力陡然加重,全身衣衫被神龙劈空内力逼得向后鼓涨而起。
这时,金刀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一种极熟悉的感觉流过心头,他右手一举,长刀走中官踏洪门,正迎着神龙拳风劈面砍去。
金刀右手一挥之际,刀鞘随势飞离,满厅之人俱都忍不住惊得啊地一声,再也收不拢口。
只因金刀手中拿的竟是一把普通的阔背大刀,而非那柄威震武林的盖世金刀!
却说那神龙更是惊得立时一收掌,闪过一侧,手指金刀说道:“你——那金刀——”
脸上不由自主的闪过一片失望之色。
在满场人俱都惊讶不已之际,却见金刀渐渐萎顿,终于踣跌在地上,那把大刀“当”的一声,落在他脚旁。
原来当他高举大刀,正欲发出如山内力时,陡觉胸腹之间疼痛又起,再也使不出力来,正正迎着神龙掌力砍出去的仅只是一把空架式而已。
金刀当下已知大难临身,索性双目一闭,神龙全部掌力结结实实地拍在金刀胸口之上。
厅中主人当即转拢上来,只见金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急促地呼吸着。
所幸神龙末了收回了掌力,否则谷三木以血肉之躯,如何承受得起万钧之力,后果早已不堪想象。
方才厅中诸人都以金刀为目标,此眼见金刀如此惨状,心中俱都不忍,连盘坐一角的飞龙众僧,也不禁肃然合什起立。
一代豪杰,盖世英雄,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大凡英雄本路,最是赚人热泪,在场诸人,除了俗服人青皮面罩之后不知是何表情而外,余皆面色肃穆,毫无胜利后的欢欣与得意。
神龙将两道深邃的目光在每人面上巡视了一周,然后淡淡说道:“诸位目下有何想法,还请明言。”
大家闻言都不禁呆住了,只因方才情况突然演变至此,一这都没有想到应该如何善后。
只见那俗装人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双目之中寒光凛凛,冷冷地说道:“还有何想法,自然是彻底解决掉算了。”
他口气相当不客气,神龙被他一语碰回,心中不由微微有气,冷冷一哼,也不开口说话。
禅宗在一旁双眉一轩,似乎怒气勃然,开口说道:“谷大侠受暗算在先,依现下情况来看,只怕就算侥幸保得住性命也要落个终身残废,难道真要赶尽杀绝么?”
他实在是太看不惯这俗装人的卑劣手段,即使修养再好,这西疆一方之宗也忍不住要以言语来讥讽几句了。
俗装人闻言怔了一怔,他没想到这话竟由禅宗口中说出,他对禅宗似乎倒有几分忌惮,过了一回才对口冷冷说道:“在座诸位有谁自认功力胜过盖世金刀的?”
只听神龙微哼一声,其余诸人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都不作声,只是把目光望着俗装人,看他要说什么。
俗装人的面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一字一字地说道:“今日之事,谁都有份,斩草不除根,后果不堪想像乃是必然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俱皆默然无语。
神龙似乎一点没有听到俗装人所说之言,却只是不住低头沉思,好像有极重大之事未能解决。
过了半晌,神龙微微吁了一口气,道:“难,难,这位兄台固然言之有理,可是你我众人聚集于此,所为何来,既然今日金刀未曾搞来,那么地下躺着的谷大侠正是我们追寻的线索——”
赵宫凡在一旁沉默了许久,闻言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矣,想盖世金刀何许人也,若知那柄金刀重要,岂前随便告人,我看他今日故意不携刀前来,分明已经明白金刀之秘了!”
俗装人闻言连忙应道:“正是!正是!”
罗庄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站在神龙身后,似乎只要神龙如何决定,他就必然赞同一般。
神龙沉吟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各人,口中喃喃地说道:“也罢!”
说完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右手,想以阴柔之力,将金刀全身震散。
禅宗一直低首不语,直到神龙扬掌欲劈,蓦然双目之中精光四射,右手在大饱之中微微一抖,一股柔和之劲将神龙欲劈之掌托住,口中沉声道:“且慢!”
身形却仍在当地动也未动。
神龙等了一会,不见禅宗的动静,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微微一顿,道:“大师这是什么用意?”
禅宗将劲道一收,神龙也自放下右手。
顿了一会,禅宗道:“大侠难道必欲亲手置谷大侠于死地么?”
神龙噢了一声,面色微微掠过一阵诧异之色,想是猜不透禅宗有何用意,不由双目一闪,注视着禅宗,心中不断猜测他究竟是何用意。
禅宗接着道:“大侠何苦甘冒武林之大忌,担起杀害金刀谷大侠之罪名呢?”
神龙想了想,道:“然则依大师之见又如何呢?”
神家像是斩铁截钉,分毫不移地缓缓说道:“让刻意欲置谷大侠于死地之人来动手罢!”
说罢呼的一声,亦未见他有何动作,已自飘身到谷三木蜷伏着的地方,双目直盯着那俗装人与赵宫凡二人。
众人俱部呆了一呆,料想不到禅宗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不由将目光都注视着他们三人,猜测他的用意如何。
其实禅宗到底是西方一门之主,心中堂堂正正,今日与会乃是适逢其会,并非和神龙有所约定,是以一再看到这幕利欲熏心的人间丑态,不由激起他那与生俱来的侠义之心。
禅宗一派宗师,方才几句话说来气概大是不同,双目之中不怒而威,只看得那俗装人与赵宫凡二人心头惴惴不已。
俗装人不自觉地微微退了半步。
赵宫凡天生傲骨,一身武功也甚了得,只不过连遇金刀,栽得晦气,方才吃禅宗一番义正词严抢白,定了定神,不由气上心来,仰天一阵大笑,深厚的内力将屋瓦震得籁籁作响,陡然笑声一顿,朝着禅宗道:“久闻西域禅宗不可测度,有鬼神之能,今日能有幸一见,实不虚此行……”
禅宗哼了一声,望着赵宫凡道:“赵施主是青海柴达木一脉之宗,独门心法迄今仍是独步一方,可是—一”
赵宫凡面色微微一变,道:“可是什么?”
禅师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方才赵施主与谷大侠力拼甚久,老僧原想与你试试,此时却无法再行下手。”
赵宫凡一听此言,不由恼羞成怒,道:“赵某久闻禅宗之名,原本以为是禅学正宗,气度辉宏,今日一见,却令赵某失望得很……”
他话未说完,忽然大厅之外响起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善哉,善哉!”
呼地一声,一个人影疾飞而入。
这人身法之快,根本已是一片模糊,加之厅中光线较暗,一眼望去完全成为一灰影。
便如神龙等如许高手,也没有一人看得清切。
那人来到室中,身形不停地游走,绕着大厅四角一连数圈就没有人能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
这种行动未免太过神秘诡异,厅中诸人那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暗忖到:“世间竟有这等轻身功夫!”
却见那神龙面色越来越是凝重,双目紧紧跟着那条身影,直到那人转了四五圈,才沉声说道:“故人前来何不现身?”
那条身影仍是不停,神龙猛吸一口真气,大声吼道:“如此有攒了。”
话声一落,他双掌交互对空连发两掌,呼呼劈出,纯用上乘劈空内力。
这两掌内力强大,诸人站身侧旁,犹觉气流迫体而生,不由各自暗暗运功戒备,暗想那条人影便是功力再强也不得不停身还击相防了。
谁知那条人影左右闪动,呼呼向前急冲,去势之快,较之掌势犹快一分,神龙两掌一起落空,那人身形仍是不停。
厅中各人真是又惊又骇,神龙哼了一声,忽然现足半弯而下,左手反曲而回,放在右肘之上,右拳一立,对着那条人影凝神运气。
只见他宽大的长袍好比充满了空气,立到鼓涨起来,一看便知他要施展极厉害的功夫,只待右拳转过一个半圈,便可虚空遥击出掌。
那条人影突然呼的收足不前,在极快的速度下悠然停止,衣快划空发出嘶的一声,大家急忙定目望去。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极为宽大的灰色僧袍,额下白髯飘飘,头上光溜溜的,竟然是一个和尚。
神龙一见是这和尚,神色不由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说道:“原来是大师驾到,数年未见,一时没有认出,倒教您见怪了。”
那老和尚向着神龙,口中冷冷说道:“岂敢,岂敢,有幸一见神龙大侠,实在是机缘巧合!”
说完,向禅宗一合什,其余在场诸人,他似乎一个都没有看见。
禅家还过一礼,说道:“大师一身轻功,已到了前无古人之境了,只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纳恭为回龙古刹主持!”
此言一出,满座俱皆大惊失色,只因回龙古刹乃神龙苦修出道之地,风闻古刹之中有一老僧,武功奇高,从不曾在外面出现,不料当前的老和尚竟是回龙寺主持!
无怪神龙见到他,亦显得甚为恭敬。
神龙沉吟好一会,缓缓开口道:“大师千里迢迢赶来,可是为了在下之事么?”
老僧点了点头,叹口气道:“老衲来此,正是要求你一件事!”
神龙考虑不已,心里忖道:“这老和尚武功之高,无人能敌,要求之事恐怕不容我有半点折扣。”
心中飞快转念,口中说道:“昔日寄身大师刹中,未曾图报,大师要在下做些什么事,只管吩咐,自当尽力为之。”
老僧微微点头,指着金刀缓缓说道:“老衲与此人尚有尘缘未了,斗胆请你留下谷施主一条性命!”
那俗装人在一旁听了老僧此言,隐隐说道:“但凭大师一言么?”
忽然之间他收住了话声,只因他瞥见那老僧面上现出一片古怪神色,颔下白髯也不住抖动,仿佛已是怒极。
那老僧缓缓提起右手,忽然遥遥挥向一张大理石凳之上,只听“轰”的一声,满厅俱惊,那石凳已然自内碎裂,只听老僧哼了一声,眼神不住盯着那俗装人。
神龙怔了一怔,道:“既是大师亲临,我们自当遵从所言,不过—一”
老僧不待神龙将话说完,接着道:“方才各位议论之事,老衲在厅外都已听见,诸位放心,老衲这一去,??陪伴金刀二十年。”
神龙深知大师言出必践,听了这话不由大为放心。
老僧说罢,一手提起金刀挟在胁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出厅去。
金刀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由面带伤感,重重叹了口气道:“从此那大忍禅师为了实践诺言,在那深谷之中伴护了我二十年。”
杜天林听得出神,接口问道:“那神龙怕你神功恢复,因此派八极庄主每隔五年下谷探视一次,故而有与大忍禅师比武之举是么?”
金刀点了点头,又是一声长叹。
金刀一口气将西疆之行说完,彭帮主与杜天林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
杜天林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金刀道:“不知方才所说俗装人是谁?小弟兀自思索不透。”
彭帮主也道:“是啊,老夫适才听谷兄说起这人,便一直思虑不已,但也毫无头绪,谷兄可知道是谁么?”
谷三木点点头,道:“你们大概再也猜测不透,他与那在八极山庄深谷之中袭击我的玄衣客是同一个人。”
帮主与杜天林不由惊得啊了一声,同声问道:“谷兄如何得知的呢?”
谷三木略微一顿,缓缓开口又道:“当日深谷之中我与玄衣人对了数掌,便觉得那身形分明熟悉已极,便已怀疑他就是那俗装人,可是当他亮出铜钹短剑之后,谷某便想不透了。”
杜天林啊了一声。
谷三木转过脸来,看了看杜天林,微微一笑道:“自那日起,我心中便始终盘旋着一个问题,苦思不透,直到后来想起禅宗大师,才豁然而通。”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觉彭帮主面上满是震惊之色,不由一怔,停下口来。
彭帮主惊疑之余,不由吸了口气道:“难道那禅宗与俗装人又有关系吗?”
杜天林在一旁插嘴道:“是了,想是俗装人不愿与禅宗见面,故而以面罩隐去面容。”
谷三木这时淡淡一笑,转脸问彭帮主道:“彭兄可知数十年前禅宗门中所发生的事么?”
彭帮主面色微微一动道:“谷兄可是指禅宗门中出了叛逆的事么?”
谷三木道:“正是,当时禅宗师弟盗了门中剑谱远走海南,过了数年武林之中便崛起海南一门,武功自成一路,尤擅使剑,鞭等兵器,禅宗始终不愿说起此事,不知怎的仍然传了出去。”
彭帮主接着道:“那么那俗装人一定便是海南之人,只不知是那禅宗同门师弟不是?”
谷三才摇了摇头道:“风闻那人叛离之时还带着他一名得意弟子,武功已然尽得真传,想来应该便是此人。”
说完转过头来看看杜天林,只见他一脸全是沉思之色,再看彭帮主,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的神色。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杜天林忽然转过头来,问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么俗装人岂肯与禅宗同赴神龙之约,来一起对付金刀呢?”
谷三木点了点头,说道:“这点我也思之不透,我只猜测神龙必定有重大阴谋。”
彭帮主接口道:“所以他想日后让他们两人火拼,而坐收渔人之利,神龙也实在太阴险了!”
谷三木点点道:“不错,正是如此—一”
杜天林道:“不过,以禅宗堂堂正正一派之主,如何会受神龙利用,也参与此事呢?”
谷三木想了一想,说道:“我也想不透这原因呢!”
彭帮主也自摇摇头,三人一阵默然。
杜天林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人踱到一旁找了块大石坐下来,两手支颐
他一个人静坐,思想逐渐集中,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禅宗,总觉得他高大威猛,气慨非凡,确是一派宗师之度。
突然他想起那日禅宗听说金蛇帮主艺出海南,不由大惊失色,似乎口中喃喃说什么海南星起,金光四落,并且大呼“是了是了”,看来那日他便有所领悟了。
一想到此,不由兴奋地喊道:“不错不错—一”
谷三木与彭帮主正在沉思之中,闻声不由奇道:“小兄弟,你想到什么?”
杜天林不待他们说完,已自说道:“禅宗是受了神龙所骗,当初他并不知道有海南之人参与此事,但现下他心里想必明白得很。”
当下杜天林将方才所思说了出来,并道:“当时禅宗曾道:‘海南星起,金光四落,果是丝毫不错,若非西疆海南合起不分,金刀岂会一去难返?并谓:‘可惜老僧在二十年前不能领悟此言,以致空渡了二十载光阴,此乃天数,此乃天数啊……’由此看来,禅宗必是受人利用,而海南之人明知禅宗参与,他也不放手,必定是与神龙相约有何好处。”
金刀与彭帮主一时均无话可说,面色显得十分凝重。
神龙在二十年前布下的心计,直到今日终于为人拆穿,可见天网恢恢,真是疏而不漏了。
禅宗是受人利用的,可是到底为了什么他会为神龙所利用呢?这恐怕就是二十年前闹得腥风血雨,自己白白牺牲二十载宝贵光阴的真正关键所在吧。
金刀心里默默地想着……
外面天色更加黑了,谷三木望望另外二人,只见他们都无言地坐在当地,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渐渐的,思念又转到另外一个领域。
他只觉脑海中出现的是一片大的平原,那是阡陌纵横的田地,绿色连接着大边,白云悠悠地浮动着。
隐约之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小农庄茅舍,里面住着一个老父,和一个幼子,两人的面貌在回忆中始终历历如在目前,是如何地令人牵挂啊!
老父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幼子每每跟在田陌道上,和清风白云为伴。
那年,自己从白回龙处得着消息,立即赶回家中,所幸,老父幼弟依然健朗如昔,只是幼弟长得更大了。
老父见自己回家,真是喜出望外,立刻放下手中工作,两人一起走进茅屋,紧闭房门,整整谈了几个时辰才启门而出。
自己摇摇头,缓缓说道:“父亲,您还是带小弟去找白师弟吧。”
父亲紧紧咬着嘴唇,一字一字说道:“方儿,你不会输的!”
我颤着声音道:“父亲呵—一这次孩儿没有半分信心了。”
父亲沉默着,我叹了口气又道:“无论如何,请你带小弟走吧!”
父亲面上神色变动了好几次,终于点了点说道:“也罢!”
自己依依不舍地转身告别老父,一步一步离去。
这时候,忽然一阵凄厉的长啸传来,平地好比起一阵阴风,这种啸声是从来没有听过的,父亲的面色登时大变。
那啸声再响时已只有一箭之遥,可是在平野上看见三个黑影急速驰来。
那三人好不古怪,身上穿着血红色的大袍,分明是西域飞龙寺的僧人,面上闪烁着无比凶气。
我忍不住发话问道:“我已与姓刘的约好,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何必临时又变动了?”
红袍僧人嘿嘿一笑,却是不答。
自己心中忖道:“那么白师弟所言的确属实了,可恨那神龙当真是赶尽杀绝!”
想了一想,开口说道:“我与你说话,也没有意思,却叫那姓刘的来。”
红袍僧人笑了笑道:“他就会来的!”
同时双目中射出寒光却不断射在父亲和小弟身上。
我上前一步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三个红袍僧人一齐微微冷笑道:“咱们奉命留下你和你的家人。”
自己一听这话,登时怒火中烧,心想这下决计不与他们善了,且先速战速决,免得后面又有人追来,那时父亲幼弟就不好照顾了。
心中转念,同时一拔身形,跳起三四丈,在空中张目一望,果然尚有三个红袍僧人在西边林中守候。
自己身形一落,心中不由焦急万分,也不答话,立刻将背上包袱解下,层层解开,三个红袍僧人却还不住望着自己冷笑不已。
包袱打开,金光已露,飞龙僧人面色骤变,自己已是一刀挥出。
只见那金光一闪而灭,三个红袍僧人悉数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收回刀势,转身急道:“父亲,神龙这番务必赶尽杀绝,孩儿这就冲向南方,引开他们,父亲您快带小弟走吧!”
父亲点了点头,立刻回到屋中拿了一个布包,乃是用白色厚布层层缠绕,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也将金刀包好,递给父亲道:“快走吧!”
父亲手捧布包,身背着那柄金刀,忽然仰天悲叹了一声,转身便带着幼弟向北疾奔而去。
二十年了,幼弟已经长得这么高大英俊,一身武功,似乎丝毫不减自己当年,只是父亲现在不知身处何方?
想到这里,谷三木登时自沉思中又回复到现实之中。
外面隐约响起了阵阵雷声,金刀微微叹了口气,望着杜天林道:“杜天林,你对幼时情景还有记忆么?”
杜天林听金刀提起从前,心中不由一阵酸楚,道:“大哥,有二十年了吧,小弟从来没有忘记过最后那一日,大哥奋起神威一招之内连杀那三个红衣僧人,父亲带着小弟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大哥可还记得吗?”
金刀长长吁了口气道:“方才我正想起那一幕,只不知父亲现在什么地方,你可有些许印象么?”
杜天林摇摇头道:“父亲挟起我飞奔而去,我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父亲已不知去向,我身旁只有师父一人。”
丐帮彭帮主听他们两兄弟谈起家中之事,不由也感叹万分,此时抢嘴道:“想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他老人家特意点了你的睡穴,是以你便失去知觉。”
想起父亲,金刀与杜天林两人面上都带着一种伤感的表情,兄弟二人俱都默默无言,一时之间,空气也好似凝住了一般。
忽然,金刀抬起头来正色向彭帮主道:“彭兄,我思虑至今,始终不明白我杜家之事怎么会传到神龙那里,父亲携幼弟归隐山林田野,我出师以来闯荡江湖也一直改姓换名,就是不愿所结仇家找上他们,唉——神龙也确是神通广大。”
杜天林在一旁接道:“那三个红衣僧人,不知是何来路?”
金刀道:“那是西域飞龙寺的僧人,飞龙僧从来不会踏入中原一个,便是与西域各派都不来往。此番竟为神龙借得助纣为虐,听说神龙挟飞龙令以号令诸僧,倒也不得他们反抗呢!”
彭帮主沉吟了一阵,口中喃喃说道:“红衣僧,红衣僧……”
忽然他双目中精光暴射,望着金刀道:“谷兄,令尊他老人家与少林寺有何关连?”
金刀见彭帮主神色突变,心中不由大奇,口中却接着说道:“父亲他老人家与少林寺倒是关系非浅,他常赴少林寺与少林方丈谈论佛理,他与藏经阁悟尘大师更是方外之交,有时在藏经阁中一呆十余日方始下山。”
彭帮主听金刀如此一说。口中连连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金刀忙道:“彭兄想到什么?”
杜天林在一旁不由大为紧张,跟着问道:“彭老前辈,难道红衣人与少林寺有什么关系么?”
彭帮主微微点了点头道:“唉—一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我且说将出来,看看两位以为如何。”
彭帮主顿了一顿,又自接着说道:“谷兄,我先前不是曾说过,那日我去探神龙踪迹之时,忽然见到有一少林僧人匆匆进来,和神龙暗暗私语,随后神龙便遣了数名红衣僧人立刻向东而去吗?那时我因为隐住身形,不敢现身,故而没有紧随下去,现在经谷兄一提,想必他们是赶赴河南谷兄家中的了。”
谷三木心头不由大震,心中忖道:“是啊,想来想去也只有少林寺方丈可能知晓我家中情形——”
他心中转念不已,口中啊了一声道:“少林僧人,那一定不会错的了,只有他们才晓得父亲的行踪,可是——”
杜天林听着两个当年亲身参与这事的一人逐一将事情分析开来,心中真是又紧张,又觉趣味盎然,尤其是这秘密与自己还有切身的关系。
他自别师下山以来,屡有奇遇,对二十年前的这椿秘密,心头所知也自不少,只不过全是些片断的,现在他渐渐地能将这些片断逐步串连起来了。
是以他听到谷三木说到这里,立刻忍不住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那少林寺乃堂堂中原大派,岂会与神龙勾结陷害我们一家呢?”
彭帮主也道:“我也是如此想,何况神龙还差一点便将少林寺数百年来威名一扫而光呢,这也就本我以后来曾细想少林与红衣僧这段事故的原因。”
谷三木道:“此中必有隐情。”
杜天林年少气盛,冲口说道:“难道少林寺对我们家中有所图谋么?”
谷彭二人相对望了一眼,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是这样忖度呢,只是不愿说出口而已。
谷三木缓缓说道:“少林寺到底有数百年威名存在,我们只能有些怀疑,但在未得确凿证据之前,还是不宜直说出来。”
彭帮主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杜天林仍然心有未甘,却转弯抹角地道:“这事在少林寺中或许仅仅只有一二人知晓,非得找到那关系之人,方能真相大白,唉……”
谷三木似乎不愿再谈少林之事,转变话题道:“彭兄,我总觉得神龙藉故想要横扫中原,其实好似仅仅冲着我一人而来,彭兄有无此种感觉?”
彭帮主沉吟了一会,抬头说道:“按说谷兄二十年前凭着一把金刀,真是踏遍中原无敌手,声名如日中天,神龙挑战自应找到谷兄,可是老夫现下觉得,除了神龙之外,有青海赵氏一脉,禅宗,飞龙寺僧人,海南奇人,甚至长白郭以昂和少林寺似乎都想得谷兄而后甘心,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杜天林也跟着说道:“是啊,大哥,仔细考虑每一细节,就可发现他们总是有意安排着要找寻大哥及我们一家的。”
谷三木陡然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身来说道:“我看必定是他们有着什么秘密,而只有我们自己尚不晓得!”
说完继续来回踱着,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好像整个秘密的答案就要呼之而出,紧要关头,心神俱已集中一点。
不知何时,外面已是风雨交加,隐隐还夹着几声闷雷,可是谷中三人却似未闻未问,只因二十年前的秘密即将揭开,尤其谷三木与彭帮主二人,各自牺牲了整整二十年宝贵的光阴,直到现在方始稍有头绪。
忽然,金刀一击掌,“啪”的一声,将彭帮主与杜天林自沉思中唤醒,两人不由惊奇地望着谷三木。
谷三木似乎抑止不住心头激动,好一会才长长吁了口气道:“金刀金刀,一切秘密都在金刀之上!”
彭帮主与杜天林闻言心头俱都一震,望了望那并排摆着的一真一假两柄金刀,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谷三木缓缓拿起那柄有二十年来未曾用过的宝刃,翻来复去,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彭社二人不知他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彭帮主忍不住开口问道:“谷兄,这金刀之上究竟有何秘密?”
谷三木微微摇了摇头,放下金刀一面说道:“目下我也看不出金刀上秘密何在,可是想来想去,这么多人并非要找我,而都是想得到这柄金刀啊!”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道:“以前我始终没有多想,方才不知如何鬼使神差竟完全想到这一层上,方才我不是说到西疆之行,当神龙那批人看到我没有携金刀赴会,惧都感到惊讶吗?我现在想起神龙当时面上神色分明带着十二万分失望——”
谷三木似乎正在努力回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细节,望了望外面天色,又自说道:“正因为我没有携金刀赴会,却无意中救了我一命。”
杜天林忍不住问道:“这又怎么说法呢?”
谷三木道:“试想若非神龙怕从此金刀再无下落,岂会任由大忍禅师将我带走?”
杜天林啊了一声道:“难怪八玉山庄一心想见大哥一面,想是要逼问金刀下落里,所幸大忍掸师武功高深,否则大哥早就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了。”
谷三木点了点头道:“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大忍弹师对自己真是仁尽义至,不知他与自己到底有何渊源。
彭帮主听谷三木一口气说到这里便停下活来。忍不住又问道:“谷兄,金刀之中不知关连着什么,竟然引得天下武林高手竟相争取?”
谷三木一字一字道:“达摩真谜解!”
杜天林一听那“达摩真谜解”数字,只觉全身一震,急声说道:“达摩真谜解可是共有七七四十九式,专论运动调气,少林一脉之中最上乘的一门绝艺么?”
谷三木眼见杜天林满脸震惊之色,心中不由奇怪,但一时也不及多想,继续说道:“相传这达摩真谜解乃是中原武学源流之祖,少林传寺之宝,但却在前朝动乱之中失散,此书记载洋洋大观,其中有多门功夫虽有记载,却从无人能领悟练就,其中最主要的有三个部分,第一部是剑谱,第二部是拳谱,第三部是专讲内功练气之学,最是难练,据说练成这运气法门之后,即可深入体内,每一运功,则不可避免地完全依照真谜法门,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真谜的运转,若是演练全了,与人交手时想不用真谜的功夫也是不成。”
杜天林一面听得入神,一面心里在想那日在洞中空明大师也是如此说法,只是空明大师不知达摩真谜还有前两部分,自己侥天之幸,竟然练成了这最难练的部分,武林中二十年前轩然大波便是为了这部奇书,自己却轻易地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运!
想到此处,他不由神色飞扬,忍不住激动地道:“大哥,我一直没有说出来,少林方丈空明大师传了我一套功夫,正是那达摩真谜解上最后一部运气法门!”
谷三木与彭帮主闻言斗然大吃一惊,俱都啊了一声道:“真的?”
杜天林点了点头,将那日绝谷逢生,巧遇空明大师,练就奇学的遭遇——说了出来。
谷三木与彭帮主听了俱都唏嘘不已。
忽然,金刀站起身来道:“杜天林,你接我一招试试!”
杜天林点点头,缓缓吸了一口气,这时他一身功夫已为“达摩”神功所支配,无论运气,发力都已深入其中,只要举手投足,自然便是“达摩真谜解”上功夫。
金刀见他面上一片庄穆之色,不由暗中点了点头,看来杜天林一身功力已达抱元归真之境。
金刀面上闪过一瞥紧张之色,只见他身形一折,向左方平平弯底下来,同时间里右掌一拂而出,使了一式极平常的“推窗望月”,一挥手臂之间,无比潜力泉涌而出,有心要逼使杜天林发出内力一试深浅。
杜天林此时真气已直入中宫,下达四体,他缓缓半蹲下身子,作出古怪的姿势。
忽然间,他迎着金刀右胁之式,右脚踏出一步,右掌也随着这前进之势急拍而进,左掌却下垂胸腹之间。
只听一股尖锐的破空之声,随着杜天林递出的右掌响起,奇怪的是四周并无丝毫激扬起来的掌风。
金刀的内力才出,只觉力道一空,观看杜天林似乎虚空比划,一时不知奥妙何在,这一下两人正向相对,金刀只觉一股暗劲忽然直袭上身,心中一惊,立刻一撤右掌,护住前胸。
杜天林见金刀一收掌,也自低吼一声,吐出浊气,硬生生将掌势收回,但绵延的力量却仍使金刀运功抵了一掌,方才消除周身压力。
金刀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却又不由喜在心里,笑道:“杜天林,达摩神功真个举世无匹,当今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你了。”
彭帮主也不由喜道:“小兄弟,武林中人梦寂难求的神功竟然落在你身上,真是天意,看来中原武术发扬光大的责任必将由你肩起了!”
三人俱都惊喜不已,杜天林顿又感到自己责任之重大!
过了盏茶时光,谷三木道:“既然如此,我对杜天林一人闯荡江湖也能放心了,为今之计,应立刻查明神龙等人现正作何打算,及其间各人关系到底如何,此外父亲的下落也必须探访出来,你们以为如何?”
杜天林想了想道:“各人行踪目下都不易寻找,小弟认得江南贺氏姊妹,姊姊便是那金蛇帮主,看来这似乎是目下惟一易寻的线索了。”
彭帮主道:“依在下之见,谷兄应该恢复原来盖世金刀之名,重出江湖,或能找出几条线索也未可知,我则仍然采取暗访之途,一月之后仍然在此相聚,各将查访所得提出以决定下一步骤如何,这样可好?”
金刀与杜天林点头称是,三人各自相约而去……